黄绢围山
  这日一大早,用过膳,两侯府里,无论主子还是仆婢都是喜气洋洋的,春日踏青是个雅趣的活动,都期待的紧。
  娇娘也是,早上起来便兴高采烈的,想想,这还是她自从来了这里之后,第一次出“远门”呢,长安郊野,对她来说,可不就是她目前为止走的最远的地方吗。
  马车从昨日起就安排好了,老太太坐的、夫人们坐的、少夫人们坐的,以及像她这样的妾室坐的,大丫头、妈妈们坐的规格都是不同的。
  听朝云说,两侯府的马车把贤德坊的整条街道都塞满了,她也没机会看,等轮到她上车的时候,排在前头的马车就已经走远了。
  “姨奶奶,大爷说,这会儿车队已上了主干路,沿路两旁都是行人,让您老实在马车里坐着,莫要掀帘子。”水生一头汗的从前头跑过来,追着娇娘的轿帘就禀告道。
  “知道了。”娇娘正要掀车帘的手收了回来,面色晕红,嘟囔道:“难不成他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连这竟也管到了。
  和娇娘坐在一起,顺便伺候的姜妈妈一听就笑了,“老奴说什么来着,大爷也是不许,姨奶奶还是安稳的坐着,闭目养养神吧,小眯一会儿,睁开眼时兴许咱们就到了。”
  娇娘也并非任性的人,他既然都特意遣了小厮来提醒她,她作罢便是,只是耳朵里听着外头的热闹喧嚣,她心里还是痒痒的,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又去犯忌讳,忙道:“姜妈妈给我讲讲这清明节吧,昨儿晚上我听朝云说,对咱们女子来说,一年到头的只有这个节日特别,这一天,只要玩的高兴,便是席地而坐斗草也是不被人诟病的,可真是这样吗?”
  “何止呢。”姜妈妈笑道,“少爷小姐们‘偶遇’,说上几句话,对上几句诗也是有的。”
  “可是方才又不能掀帘子往外看。”娇娘禁不住不平道,既然遇到美景,席地而坐都是允许的,她掀帘子往外看怎就不许呢。
  “也不是不能,只是不庄重,这会儿咱们毕竟是在街道上,外面人多眼杂的,可到了罗浮山就不同了,有公主黄绢围山,里头的又都是贵重的少爷小姐夫人们,三三两两小姐们携手游玩,遇到景色好处,席地一坐一起斗草或是打秋千,那便是雅事了。”
  “明白了。”娇娘无奈的道,她突然有种,这就是一场变相的相亲会的感觉。
  不过,和清朝比起来,这大齐朝风气开放了许多,这倒是真的。
  马车上布置的也舒适,赶车的车夫技术也很好,路也是黄土夯实的,晃晃悠悠的前行,她真有种想睡觉的感觉,也不知眯瞪了多久,再睁开眼时,她便被姜妈妈搀下了马车。
  望着远山景色,娇娘禁不住伸手一指道:“那才是真正的罗浮山对吗?”
  “对。”凤移花不知何时打马到了近前,翻身而下,近前来便牵了她的手。
  真正的罗浮山,山势挺拔,壁立千仞,其上有奇峰怪石,有悬崖断峭,更有飞瀑洞穴。远远看去云雾缭绕,苍翠茫茫,而娇娘面前的这像是脖子里围上了黄围巾的所谓罗浮山,却只是远处大罗浮山绵延而下的一片平原,地势平坦,溪流缓缓,分布着疏密相间的山丘和矮峰。
  原本这平原也只是普通,每年到了春季开些野生的杜鹃花等,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人觉得这处只有野趣还不够,便在这里依山傍水种上了成片的梨花、杏花、桃李、翠竹等,还建了几处六角飞檐的亭子,经人手这么一番布置,这处便成了个颇具名气的地儿,每年慕名而来的不知凡几,尤其清明前后,来此踏青的官宦、庶民不在少数。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走在最前头的吗。我还以为你早随着老太太的车架进去了。”娇娘笑望着他道。
  “先把老太太送进去了,安顿到了咱们家搭建的棚子里之后,我这才抽身回来找你。”凤移花瞅着她们的身后,远远的又来了浩浩荡荡的一家,便道:“咱们走,先进去。在一处偏僻的桃林溪水旁,我让人也给你弄了个小的,里面四角俱全,今日人多嘈杂兴致高,她们都不会注意你。”
  “这才好。”娇娘笑弯了眉眼,“若是出来玩,还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那倒还不如不出来。”
  两人说着话,娇娘抬眼便看见黄绢入口站了两个银甲卫士,凤移花解释道:“这是万安公主家的部曲,也就是家将。”
  “咱们府里也有吗?”娇娘好奇的问。
  “有。侯府家将限制三百人,国公府六百人,王府一千人,公主府八百人,这都是明面上的。”
  “你的意思是……”暗中的人数可能不止这个。
  凤移花笑着“嘘”了一声,“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儿。”
  “里头已是到了许多夫人们,让水生领你去你的小棚子,我看着你进去。”
  见他如此,娇娘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他这是怕她扎眼呢,原本她能跟着偷偷的来已是大幸了,若一路进去还要被自家的爷们搀扶着,不消片刻,她便能被那些正室夫人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好。若是老太太那边不放人,我自己玩也是一样的。”娇娘笑了笑,转身走了进去。
  一进了黄绢内,娇娘第一眼便被满目的华美棚子吸引了,有的建在桃林深处,有的建在山丘下,有的则在溪水旁,还有的竟然夹在两座矮峰之间,樱红、粉蓝、杏黄、红褐,棚子的颜色五花八门,较之盛开的各色花卉也不遑多让。
  第二眼,则直接看向了那些奇峰异石和老庄横斜的树木,还有潺潺的溪流,野趣之中不乏人气,相映成辉,果真令人眼前一亮。
  第三点便是看人了,正如姜妈妈所说,都是些娇贵的人。可这会儿毕竟是踏青,也没那么多规矩,来了就自己找相熟的闺友嬉笑打闹,有的在荡秋千,有的还真席地而坐斗草玩,还有的小姐们正欢笑着互相追逐,娇嫩清脆的笑声惹得几多公子哥回顾。
  远处一座凉亭里,几个公子哥正围坐在一起,似乎在对弈,溪水旁还坐着一个弹琴的。
  这气氛使得娇娘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笑道:“水生,带我去我自己的小棚子。”既是如此随性,她也就不需那么谨慎小心了。
  “这位公主果真大手笔。”黄绢在这头,可她一眼望去却找不到那头的黄绢,可见这范围是有多广阔。
  “可不是。老奴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真是开了眼界了。”
  身后凤移花背手在后,闲庭信步似得的慢悠悠跟着,距离隔了有几步远。
  娇娘先是想笑又觉得想哭,最后哭笑不得,所幸放开心扉,管他呢。
  既是得了人家公主的实惠,一来便该先跟人家打声招呼,老太太歇了歇脚,便带着二太太并三个嫡孙媳妇来了万安公主这里。
  她的棚子好认,最大的那个就是。
  里头此时已坐了好几家的老夫人、夫人了,有泰国公府的、威国公府的、文信伯府的、沈太傅家的,还有几个生面孔,老太太也不管那么多,倚老卖老也没人跟她计较,只和几个相熟的亲亲热热打了声招呼,其余的则是点头一笑而过,最重要的是这位公主。
  “给公主请安了。”老太太作势要行礼。
  “可不敢担您老的礼,您老能来便是给本宫最大的面子了,锦衣,快将老太君搀到我身边坐着。”这锦衣,便是前日来送花笺的杨女官了。
  “多谢公主。”老太太坐定之后,万安公主又继续方才的话头,道:“为了念安,我是操碎了心……”
  “谁说不是呢。”
  “是啊,儿女就是咱们的债啊。”二太太强悍些,这才刚一坐定就插上了话,老太太就不行了,她和这位公主可不是一辈的人,见二儿媳妇已是稳妥的接了话,她瞅见泰国公府的老太太就笑了,“亲家。”
  泰国公府的老太太也是一脸的笑模样,这棚子里,也只她们两个的年龄最长,倚老卖老一回,携着手就走了出去。
  “亲家,我那小女儿怎不见来?”泰国公府的老太太问的是杜氏。
  “身子不适在家养着呢。”老太太轻描淡写的道。
  “严重吗?”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血,一听病了就担心起来。
  “这会儿已经大好了,亲家若是不放心,回头派人来探望探望也是应当的。”老太太觉得杜氏中风那可是她自找的,与人无尤,她可不怕亲家追根究底。
  “也好。对了,我可要恭喜你了,听我儿子说,春娘的夫君迁升羽林将军了?”
  “正是。”老太太与有荣焉,笑靥如菊。
  泰国公府的老太太也跟着高兴,“我便说春娘是个得享荣华富贵的,她旺夫,亲家啊,你等着吧,你家这孙儿的好前程还在后头呢。”
  “借你吉言。”有人夸自家儿孙前程似锦就没有不高兴的。
  两个老太太望着这满山春,色,望着那些荡秋千的粉嫩小姑娘,还有那些摇旗呐喊蹴鞠的小子们,不禁相视一笑,彷佛一霎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我记得,我和他就是在踏青时认识的。”老太太望着前方那对隔着仆婢互望的小年轻,恍惚着笑了。一双老眼,一霎回春了一般,满盛着那些逝去的少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