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对待
  钱大人的老岳父, 就是当日被锦绣邀请去吃饭的一员,自个儿年纪大了,不中用, 将家中两个小孙子送去谢六所在的庄子上跟着学习。
  这才短短一月功夫,村里在府城当账房的先生在心算上就不是自家小孙子的对手, 这要是继续学下去,日后也能在县城当个账房, 不比靠天吃饭, 吃了上顿没下顿要强?
  老人家想的很清楚, 以前是砸锅卖铁也供不起家里几个孩子读书, 条件不允许,只能咬牙认了。
  现在不一样,有这样一个机会,每日只需去庄子上学习半日,剩下的半日孩子还能回家帮着干点儿活, 自家孩子聪明, 顺便在干活儿的时候将学到的学问念叨几遍就能记住了,还不要束脩, 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事儿。
  听家里孩子说, 这是知州大人在背后支持谢六公子做善事, 大家求神拜佛都想不来的好事儿,结果倒好,衙门里好些官员竟然不同意!
  不仅不同意, 还打算集体反对,让知州大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及时止损, 从此往后拒绝给他们这些穷苦百姓教导学问。
  这比杀人父母断人财路还不能忍!
  钱大人的岳父心里想的很明白, 别人家的官员如何,他管不了,但自个儿这个女婿,他还是能管一管的,若是女婿诚心想断了自家孩子上进的路,就当自己当年眼瞎看错了人,养出一个白眼狼。
  他也不能就这么简单放过钱大人这个女婿,必定要打断这个白眼狼的腿,让他知道自己的痛!让他感同身受!
  钱大人一把年纪了,被老岳父追着打,还被家里的仆妇门房看热闹,心下有些恼怒,又担心老岳父伤了身子,只能朝自己夫人求助,希望夫人出面劝说一二。
  谁知往日一向沉默寡言,最支持他的夫人,这次竟然是对着他冷哼一声,冷冷道:“爹都和我说清楚了,我看你就是脑子拎不清!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你们官场上的弯弯绕,但有一点,做人不能丧了良心!说什么放开手脚教导平民百姓读书,是对你们读书人的背叛?
  我呸!
  我看就是那些有钱有势还不想好好读书,又想占取读书人好处,还怕有真本事的人来和他们抢好处的渣子说出来的话!
  我看人家元大人,哪哪儿都好,哪一样比你这个老东西差了?人家怎么就不怕别人来抢他作为读书人的好处?
  说来说去,不还是自己没本事,投了个好胎成天想着不劳而获,顺便还要小心眼的打压有本事的年轻人!”
  说着钱夫人脾气也上来了,这么多年都没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的人,对着院中狼狈逃窜的钱大人恨声道:“你若是敢断了我娘家侄子上进的路,我今儿跟你没完,回头我就收拾东西和大儿子住去,你个老东西爱咋在的吧。”
  都说最坚固的堡垒都是从敌人内部攻破的,这话诚不我欺。
  如钱大人家的一幕,同时也上演在许多人家。
  第二日锦绣回城,就听说衙门不少人同时请了病假,什么腿疼的,风疾发作的,走路摔了一跤的,吃饭被噎住的,家中老母突然生病的,被家中孽子气的起不来床的,睡书房感染风寒的,借口五花八门,锦绣光是听这种种借口,都能乐好半天。
  冯大人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就是走路的时候姿势不太自然,买过门槛的时候腿不会打弯儿,还要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坚强的活在。
  一脸复杂的看着锦绣,最后不得不对锦绣拱手行礼道:“大人,下官心中其实并没有您想的那么多大义,都是为了讨生活而已。
  您下次还有这种举措,可以提前和下官说,下官定然是坚定的支持您的所有举措的。”
  锦绣笑眯眯的看着冯大人的腰弯下去好半天都没有起来。
  对着冯大人的后脑勺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轻笑出声,亲手将冯大人给扶起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谢六那里忙不过来,还需要冯大人想办法去支援一二。”
  既然人家已经投诚了,不管心意是真是假,人只要能用就行,不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教的知识总归是没有差别的。
  刚好谢六最近忙的脚不沾地,每日都要让人给锦绣送信,表述他两头忙的种种辛苦云云,锦绣趁机给谢六找了个帮手。
  冯大人既然已经投靠了锦绣,也不矫情,当即答应:“下官这里有几个人选,回头去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想来必定能让谢六公子满意。”
  冯大人的办事效率很高,推荐的五个人都是去年跟着锦绣系统的学习过算术之人,第二日就包袱款款的收拾行李住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了。
  等其他人各种病症稍微好些,能来衙门上衙时,锦绣不用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些人有的走路还很不自然,有人脸上的淤青未曾消去,还有奇葩一些的,耳朵上结痂的地方,看形状似乎是个压印。
  锦绣不由得一抖,这样子,可不像是嘴下留情,而是恨不得一口将半个耳朵都给咬下来呀!
  让他十分满意的是,这些人见到他,面上都非常镇定,一如既往,像是根本不知道他最近干了什么,集体失忆,再也没人来找他,想关于那件事,要一个说法。
  锦绣乐的自在。
  搞定了这一群最能反对,也最容易反对的人,锦绣深藏功与名,每日笑眯眯的继续上衙,处理公务。
  但众人也渐渐的发现,锦绣对他们的态度表现出了明显的偏颇。
  以往都是一视同仁,有功劳大家一起分,根本不用费心去争去抢,只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该有的功劳一分都不会少,不要太舒服。
  现在不同了,同一件事,大人首先想到的,必定是诸如冯大人,赵大人等,这些最先认怂,在他面前俯首之人。
  连带这两位大人手下的一些官员,最近也分到了不少能长脸,出政绩的任务,而他们就只能整天留在衙门里处理手头的日常公务。
  若是对一个没有野心,只想混日子的人来说,这样安稳的生活简直就是理想状态。
  但对于大部分有野心之人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且就算人没有野心,但难免有几分攀比之心,同样是在知州大人手下做事的,对方不仅领着衙门的俸禄,每月的奖银差不多是俸禄的五倍,出门还能受到百姓的称赞,回家路上随手就有人给送菜送蛋,步行回家一趟就能将自家三天吃的菜给攒足了。还有不少百姓善意的打趣对方:“大人您何时能在主街上立一块儿自己的站牌才好呢!”
  反观自己呢?
  碌碌无为,平平无奇,一对比,日子就显得没滋没味儿!
  锦绣当然知道手下人都在想什么,以前不搞这一套,是因为没必要,现在搞起来,他做的还挺顺手,也是因为有必要。
  “有些人啊,就是不识抬举。说句真心话,若不是大人您在上面撑着,做的足够多,我们下面这些人,就算勉强做出了些功绩,上报上去,按照官场上的潜规则。
  功劳大头都是上面的人分,我们这些真正做事的人能喝到一口汤都是运气好。才短短一年时间,他们就忘了以前我们的处境何其艰难,也忘了官场的常态究竟如何。
  心里没有一点儿感恩,太不知好歹。”整日巴拉算盘珠子的赵大人如是说。
  锦绣就佩服赵大人这一点,能将拍马屁的事儿说的这般自然,这般真情实感,这般感人肺腑,有一瞬间,他差点儿就当着对方的面点头认同,让他会说话就多说两句了。
  锦绣觉得这是一门学问,可能也是一种天赋,一般人学不来。
  拍拍赵大人的肩膀:“说吧,到底是有什么事儿找本官。”
  赵大人被拆穿了也不觉得难堪,嘿嘿一笑,将碟子中剩下的三块儿点心小心翼翼的包进帕子里,在锦绣一言难尽的眼神下,好不做作的解释:“大人您家里的点心味儿好,下官家里孩子爱吃,您多担待。”
  锦绣能怎么办?
  总不能因为三块二点心将人给一脚踹出去吧?但问题是,诸如赵大人这样的,简直将他这里当成了打秋风,吃大户的绝佳地点的人不在少数。
  每日三次,早中晚,都趁着锦绣回去吃饭前后,进来晃悠一圈儿,将那些锦绣根本动都没动的糕点全部打包带回家,就差连碟子都被搬走了。
  搞的姜良缘以为锦绣最近还在长身体,吃不饱,让人成倍的往这里送吃食。
  锦绣还不好说什么,毕竟对方家里真的不富裕,想来也是豁出去了,稍微要点儿脸的人也不能做出这种事。
  锦绣只能让人每日给几位在衙门办差的大人多送两盘点心,不仅他们自个儿够吃,还有剩余的带回家。
  结果赵大人倒好,依然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和锦绣打秋风的机会。
  将帕子小心的打个结,赵大人这才坐正身体,和锦绣说起正事儿:“大人,下官偶然听闻,您在城外庄子上所用的琉璃,其实能制出一种名为眼镜的东西,能使双目模糊之人重新视物?”
  这事儿或许在明安府是个秘密,但在京城早就闹的沸沸扬扬,当初京城中人看到眼镜和放大镜中的利益,疯狂给元老爷施压,想分一杯羹,或者直接端走他们家的锅。
  锦绣不乐意惯着那些人的臭毛病,直接将方子献给了朝廷。
  但当时只进献了眼镜和放大镜的方子,琉璃方子才留在元家。在京城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世事无绝对,若那人的眼睛是近视或者远视,戴眼镜能得到改善,但若是其他病症,眼镜也不是包治百病的良药。
  我夫人那里还有一整套可以测试近视的工具,刚好从一百度到八百度的镜片也很齐全,你家里人若是需要,直接让你家眷找我夫人去。”
  赵大人一听立马就激动了,他家里的老太太年近五十,但眼睛已有将近二十年看不清东西了,最近情况越发严重。
  都是当年他读书时,家中银钱不丰,母亲没日没夜的做绣活儿,早早地将眼镜给熬瞎了。
  生活处处不便,一个那般硬气的人,事事都要有人照应才能做好,母亲心中那种失落可想而知。
  他还是在收税的过程中,与元家的商队管事打交道,偶然听到京城之中有眼镜这种好东西,听对方说的神奇,他心下却是半信半疑的。
  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若是没有,自己也就不痴心妄想了,没想到竟然从锦绣这里听到了肯定的回答。
  赵大人恨不得在地上跳两下,然后抱着锦绣转个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