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3章 柏炀柏不会死
  夕阳西下,出了宫之后,何当归先去了聂淳住的地方,她跟柏炀柏约好在那里见面,不知那个随性的家伙还在等吗?
  马车在宅子外停了,下车,敲门,无人应答。从侧门越墙进去,一地的鲜红,满目的血迹,还有一条条挂着惊恐的面容,全都穿着家丁服色,也就是说这是聂淳家里的下人!
  聂淳!他也死了吗?
  何当归检查遍了地上所有人的脸,还好,还好没有一张是聂淳的脸。可是,柳树下脸面朝地的那个死尸背影,为什么如此熟悉?
  那身形是她一眼就能认出的,那套绿色裙装,甚至是来不及换下的宫女长裙!
  她的心骤然一缩,冲上去翻转尸体,捧住尸体的脸,整颗心顿时有悲伤弥漫开,痛声大呼:“柏炀柏,柏炀柏,真的是你吗?你不是号称命最长的人吗?为什么会这样!”
  但那具冰冷的尸体已无法给出答案了,狡猾的狐狸,却没有猫的九条命!
  曾经狡黠的表情,清澈的眼神,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张沾满血的面孔上。道圣柏炀柏殒命于此,还是被她连累所致。
  她悲痛的无法言语,丢开尸体,转身离去。报仇,她要为柏炀柏报仇。可是仇人在哪里?
  失神地往前走了几步,一只血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她并不害怕死尸,可这一次破天荒的,她被吓得重重跌倒在地上,“啊————”
  “死丫头,没良心……”柏炀柏的死尸用破碎的声音低低咒骂着。
  何当归完全愣住了。原来柏炀柏还没死掉吗?
  虽然没死成,但真的是重伤中的重伤了。全身到处都是刀口,一二处深刻见骨,换了其他任何人恐怕都没有命在了,可他是柏炀柏,身怀百技,或许其中有什么办法让他不痛,少流血,因此才侥幸地捡回一条命。
  重伤的柏炀柏痛得挤着一只眼,控诉何当归的“罪状”:“都说患难见真情,贫道今日才知道你对我没有真情。好歹做了几年朋友,一起干了不少坏事,一起喝酒吃肉,如今贫道不幸死了,你不但见死不救,甚至还将我重重往地上一扔!”
  何当归观察气色,确定他存着一口热气,好好施救还能救得回来,不禁又惊又喜。
  柏炀柏却浪费着那口热气,艰难地骂道:“死丫头你摸着良心数一数,从兔儿镇酒楼到朱家皇宫,前前后后有多少次是贫道不怕危险,做那英雄救美中的英雄。让你以身相许作报答,是早就不指望的了,可那并不表示贫道高尚到施恩不望报啊?——你为什么见死不救!”嘶哑的生命最后一叫。
  何当归取出银针,开始紧急施救,抱歉地解释着:“我以为你死了。我很伤心。”
  “你不是医术当世第一吗,会分不清死人活人,咳咳?”柏炀柏咳着血问。
  “那不一样,对着不认识的人,我救人时心无旁骛,也没有感情波动。”一滴泪滑落脸庞,打在柏炀柏干涸的嘴唇上,“刚刚我是,真的很伤心。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小柏,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柏炀柏舔了舔唇瓣,收下那滴晶莹的泪水,可仍旧斤斤计较着:“就算贫道归天,你也不能将遗体像扔垃圾一样扔开,凭你我的交情,三十两安葬费,一副香木薄棺,总该是有的吧?”
  “闭嘴。”
  “哈?你说什么?”柏炀柏一愣,他没幻听吧?刚才丫头看他的样子还很动情,很温柔的样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他可能都活不了多久了,那个温柔的何当归呢?
  “我说,死老头闭嘴,否则让你永远不能说话。”她冷冷地发出警告。
  柏炀柏的嘴终于老实了。
  何当归用最轻柔的动作横抱起柏炀柏,还是弄疼了他,呲牙咧嘴的,于是她将身体最柔软的部分借给他靠。迈开小步,抱着他往宅子外走,这里药和工具都不够,要换个干净地方仔细医治,否则那两处伤口最深的手臂有残废的危险。
  重度伤患柏炀柏枕着她的胸口,带点梦幻的表情,这时又开口了:“呃,我再说最后一句话。”
  “……”
  “真的是最后一句了,很重要的。”
  “说。”
  “外面可能还有杀手埋伏,我怀疑。”柏炀柏快速地说道,“所以你不能带着我一起出去,你又保护不了我,还不如让人家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死去呢,难道还出去等杀手来补刀吗?——你瞪我干嘛,我说错了吗?你自己几斤几两还自己不清楚?刀丛剑林之中,你能带着我离开吗?”
  何当归想了想,他说的有理,现在的柏炀柏用不着刀丛剑林,一只手捂着他的口鼻就能弄死他,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于是放缓了脚步,转身走进染血的大宅屋子里,左拐右绕,用最隐蔽的方式来到一座地窖,悄悄潜进去。这里不通宅子外面,除了一个入口之外,一旦封死了这里,就很安全了。
  擦亮油灯带来光明,再看这里的陈设也很完备,吃的喝的和稻草棉被一类都不缺,住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最惊喜的是,角落里有药箱,可以救活柏炀柏的足够的伤药!
  何当归指着地上的一排小孔说:“虽然这里从前是你家,可你大概从没住过吧!为你介绍一下,这是通气口,也通着另外一个出口,但通着的地方有点奇怪,所以你不要乱跑,等身上的伤完全养好了再出去。”
  “奇怪的地方?”柏炀柏问,“那是哪里?”这是老皇帝为拉拢道圣而赐给他的宅子,为何他不知道还有这种机关?
  “嗯,到时你自己去看吧。”何当归没解释更多。
  为他疗过伤之后,检查了地窖的清水和酒都存着不少,就打了盆水为他擦身。被扒光衣裳只有一块白布遮住重点部位的柏炀柏有点害羞,忸怩地问:“必须这样做吗?”
  “虽然伤口无毒,但擦一下比较好。”
  “贫道不近女色的,你这个样子,实在让我很困扰。”
  “……疼就吱一声。”何当归把烈酒倒在干净的布上,轻轻擦过伤口四周的皮肤。
  “吱。”
  “吱吱吱!”
  “喂,我在吱了你给点反应好不好,想点法子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不会那么痛!”柏炀柏无礼地要求道。
  “比如?”
  “比如医书上说过的那些,谈话,抚摸,亲吻……”
  何当归伸个懒腰站起来,护理好了这个老小孩,又叮咛了一些注意事项,她爬出地窖锁好门,又翻出角柜里的水胶,将门和锁都涂成不留一丝缝隙的。这样一来,就算外人发现了这座地窖,用其他办法也根本进不去了,只有柏炀柏伤愈之后自己走那条路出去。
  从宅子出来已是天黑,她小心防备着,袖子里左手是短剑,右手是暗器铁蒺藜。不过并没有柏炀柏口中的“身高九尺脸戴恶鬼面具全身挂满兵器”的一群杀手。
  离开后,她没有直接回孟府,先去了宫门外的茶楼,依照与青儿的约定,不论找不找得到人,每天这个时候都让人传信告诉她宫中的情况。
  还有被关在铁匠屋里的竹哥儿,她一出宫就用联络信号召来随从,还是扬州清园带来的那八人,让他们去把竹哥儿救出来,在这里等她,这时候应该已等了很久了吧。
  可是她等到了什么?
  茶楼里既没有白胖可爱的小侄子竹哥儿,也没有那八名面容古朴办事牢靠的随从,整座茶楼透着一种不寻常的诡异宁静气氛。有几名各色打扮的茶客,一壶一壶地叫着茶,不停地喝着。
  宫里的传信,等了又等,过去约定的时间已很久了,也没有书信或口信递到她的身边。这让她不禁担忧起来,觉得宫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严重到甚至让青儿没办法让人传一个口信出来,又或者,是青儿本人出了什么事?
  越想越糟糕,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往坏的地方去想。何当归的手指慢慢变得冰凉,抱着烫手的茶壶来汲取暖意,可是不能传达到心里。
  时间每敲响一次更鼓,心里的鼓就震耳欲聋地响起来。
  直到鸡叫天明,足足在茶楼里坐了一夜的她,再也坐不住了。之前与青儿约定过,宫中的事交给青儿办,不让她再入宫以免给何在梅可乘之机。现在想起青儿吞吞吐吐的神色,才觉得青儿有大事在瞒着她,才用强硬的口吻劝她立刻出宫。
  于是心中更焦急了——那个有一点小聪明可往往是自作聪明的女孩子,究竟隐瞒了什么?那点聪明劲儿,放在险恶的宫廷里根本不够用。一定要快点把那个傻瓜找出来!
  还有竹哥儿,为什么还没有顺利救出来,领到她的身边来?要去把所有人找出来!
  “小妞,你站住!”一个虬髯大汉站到了面前,横刀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不听不理,继续走着她的路。
  一夜未眠,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头突然变得很晕,眼睛很花,然后那闪着寒光的大刀劈过来,她无力躲开。
  有人出手救了她。
  在最后刀落下那一刻的拯救。
  视线中脸庞还是记忆中的那一张。漂亮的五官犹如刀刻一般,长眉如剑锋,双眸如夜星,鼻梁如悬胆,薄唇的唇角微微上挑,扬起一抹慵懒的笑意。能扫平一切不安的笑意,像凉开水一般倾倒而下,安抚了惊慌躁乱绝望的心。
  是孟瑄。
  她松一口气,缓缓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