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4
  宁佳书听说了孩子真是宋博闻的时候, 只觉得可笑,竟然还真被她猜到了。
  女人蠢起来的时候,智商还真是比预料中还要低得可怕。
  宋博闻也比想象中更卑鄙。
  “……叫了宋博闻今晚来家里吃饭,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定。”宁母的声音里不知怎地带着点重音, 嗡嗡的。
  “妈你感冒了?”
  “没有,”宁母在电话这端摇头,“我和罗图她爸爸因为这件事吵架了。”
  “吵架?”
  宁佳书颇有点不敢置信,宁母的脾气像一软白面, 谁都可以揉捏两下, 能和罗父吵起来,不知道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气顿时便上来了。
  “他算什么东西, 住你的吃你的还得给他养孩子,居然还有脸怪你?关你屁事。”
  “佳书……”宁母的声音有点疲累, “女孩子别这么说话,会嫁不出去的。”
  “不稀罕嫁,你先做饭吧, 今天晚上我也回来。”
  “还是别回来了,你不是不想见他们吗?”
  “要来,这么难得的戏, 怎么能不看。”
  宁佳书挂了电话, 起身便去换衣服, 她其实懒得蹚这浑水, 只不过怕宁母一个人在家被迁怒受委屈罢了。
  她怀疑罗父是不是到了男人的更年期, 否则那些年骗着哄着好不容易住进的大房子,这会儿怎么会脑子拎不清和宁母吵架,还是得防着点。
  ***
  当天下午,宁佳书在霍钦那蹭饱了饭,又喝下了大碗鸡汤,这才心满意足起身收拾碗筷。
  反正晚上回家肯定没心情吃饭。
  她最近肠胃感冒,闻不得腥味,连平时最喜欢的鱼汤也不爱喝了。
  都说怀孕的人会口味大变,讨厌吃从前喜欢的东西,这更加深了霍钦的误会。
  鸡汤还是霍母拎过来的,不知道她叫人辛辛苦苦给儿子熬的汤进了她的肚子,会不会气得跳脚。
  “我来洗,你别弯腰。”碗才进洗碗池,霍钦便过来抢她的抹布。
  宁佳书被逗得发笑,“我还不至于连个碗都洗不了呢,你都做饭了,给我吧。”
  霍钦不肯让,只叫她去客厅坐着先等,“我把碗擦完就送你回去。”
  “我自己开车也行的,你都累一天了,不用送我。”
  “不行,我不放心。”
  “你这两天怎么了,我又不是瓷做的,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霍钦闭口不言。
  ***
  直到回到家,进门,瞧见客厅的宋博闻,宁佳书还觉得荒唐。
  几个月前还信誓旦旦爱她,前不久还拥着个漂亮女孩和另一个姑娘相亲的人,现在和她的继妹并肩坐在餐桌一端。
  罗图向宁佳书投过来的眼神满是居高临下,仿佛她已经真切地和身边的人成了一对。
  确实,小报上宋博闻的前女友那么多,倒还真没听说过他让谁怀孕的,罗图是头一份。
  宁佳书笑。
  罗父给宋博闻倒了一杯酒,瞧着他身后那个司机模样的人很是不满。
  “小宋,我有私话要说,就不能先屏退其他无关的人吗?”
  “哦,”宋博闻像是才反应过来,手在桌面上交叉摆着,回头瞧一眼,“不用了,他跟我很久了,您尽管放心说,他不会乱讲话的。”
  这种事,要他怎么当着外人的面坦然说出来?
  又静默了片刻,罗父清咳了几声,才开口道,“我女儿怀孕了……”
  “恭喜啊。”
  宋博闻轻笑,冒出一句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话。
  罗父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这会儿也顾不上心平气和,疾声道,“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宋博闻眉梢一挑,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您在开玩笑吧,我和您的女儿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怎么能是我的孩子呢?”
  “你是不是个男人,难道这种事我女儿还会撒谎不成?”
  “这您就得问她了。”
  所有人的视线移向罗图,她的脸色煞白,额头也隐隐是汗。
  罗父沉浸在怒气中,没有发现端倪,厉声催促,“罗图,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把你对我说过的对他再说一遍,这小子不想认账……”
  罗图是个女孩,又还当着外人的面,话到此处,她的面子再也绷不住,摸着肚子,低低啜泣起来。
  “说啊!”罗父急了,当即骂道。
  “那天……我跟你去参加你朋友的生日会,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
  “我是喝多了,但我喝醉之前,朋友已经帮我准备好过夜的房间,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我原本以为你已经自己回去了,现在看来……孩子的父亲并不是我,如果你想找一找那个人究竟是谁,我愿效犬马之劳。”
  话到此处,宁佳书算是听明白了。
  宋博闻虽然品行低劣,但还不至于撒谎。
  罗图自己也不确定孩子的父亲是谁,记忆模糊,干脆一股脑归到带她去的宋博闻身上比较合适。
  罗父却不肯相信,他固执地觉得自己女儿不可能骗人,拍桌而起,“你撒谎,搞大了我女儿的肚子还不想承担责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说着,揪起宋博闻的领子就要揍他。
  宋博闻纹丝不动,他身后的人出手了,没等宁佳书看清,罗父已经被那司机将手缚在背手往地下一按,整个人动弹不得,痛苦地嚎叫。
  宁佳书这才知道,宋博闻留着这个人的用意。
  她现实里鲜少见身手这么利落的人,这动作也太快了。
  宁母被急慌了,差点吓哭,赶紧起身过来,“他不是故意的,快把人放开,他的手要断了……”
  那司机回头望,瞧见宋博闻示意,才肯把手放开,这次罗父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嘴上还不肯饶人,“自己做过的事情,你有胆子做,没种承认……”
  宁母去扶地上的人,被罗父一把甩掉,“走开。”
  “我要是真做了,自然会承认。再不然,你不愿意相信,等你女儿的孩子生下来,和我去做个亲子鉴定好了。”宋博闻把刚刚他给自己倒的半杯酒喝完,笑道,“要真是我的孩子,我肯定不亏待他。”
  “混蛋!”宁母骂,佳书当初果然没有说错,他根本不是个好人。
  “嗯,我是混蛋,但我可没对你女儿混过,”他回头看宁佳书,“你说是吧,佳书。”
  所有人里,只有宁佳书在位子上坐得最稳,战火猝不及防烧到她身上,她深深皱眉头来。
  “别再说了,别说了。”罗图的啜泣声终于越来越大,她捂着肚子蹲下去,仰头看着宋博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这么喜欢你,我爱你啊,你怎么能这么无情……”
  “是吗,你喜欢我?”宋博闻摇头,自问自答,“这句话我听得多了,好坏还是能分辨的,你爱的不是我这个人,是我身后的一切。倘若没了这些,你还会喜欢我?”
  宁佳书心想,他对自己的认知倒是真切。
  罗图泪眼朦胧摇头,“我会,我喜欢的就是你,是你这个人。”
  宋博闻嗤笑一声,摇摇头,“这话你自己信吗?”
  一顿饭最终以闹剧收场,结局在意料之外,却似乎又是情理之中,宁佳书唯一没猜错的是,宁母一桌子菜果然白做了,所有人一筷子也没动过。
  宋博闻走后不久,她陪着宁母安慰两句,也很快下楼。
  却不想,宋博闻的车还停在原地没走,待她到了跟前,车门便打开来,拦住去路。
  “我家里已经被你搅得一团糟了,你还想做什么?”
  “别这么看着我,你现在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宋博闻提醒。
  “你果然比我想象中更卑鄙。”
  “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应她的请求,带她去参加了几场入流的聚会而已。”
  “是,你什么也没做,你不过是利用她的贪欲惩罚她,顺便祸及我的家人。”
  昏黄的车灯里,他点了一根烟,烟头是猩红色,“这么晚,去哪儿?找你男朋友?”
  “关你屁事。”
  宁佳书并不理会,绕道朝前,却被宋博闻抓住手。
  “放开!”宁佳书挣扎。
  “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你拒绝我说不会吃回头草,现在和霍钦又算什么?”
  宁佳书猛地抬头,用尽力气把他的手甩到一边,“你调查我?”
  “这算什么调查。”宋博闻冷哼,“用不着我张口,自然有数不清的人会排着队把你的消息告诉我。”
  “现在呢?你做完这些,改变了什么?你满意了?”宁佳书问他。
  “不满意,我觉得心里更堵了。”
  他仰头朝老式小区房的楼顶看,“你知道吗?当年,我来找你的时候,就站在这个地方。”
  “过往的每一个人都拿着我看,大概觉得我是傻子,我从来丢过这样的人,可我当时想的就真是,能多挺一分钟,就多挺一分钟,或许你被我感动了,就会从那道门里出来。现在想来,感动的也只有我自己而已。”
  “要我说对不起吗?”
  “说来我听听。”
  “对不起,这句是真心的。”
  “你觉得哪儿对不起我?”
  “我年轻时候,太把感情当儿戏了 ,不应该随便和你交往,更不应该随便把你甩了,最不应该,你从北京跑到上海,在楼下站了这么久,连个照面都没有打,我至少要下来说一声,和你解释清楚原因的。”
  她现在渐渐也能体会,爱一个人的感觉。倘若霍钦那时候也对她如此绝情,她心里会是怎样的滋味。
  道完歉,宁佳书又问,“现在心里畅快点了吗?”
  宋博闻摇头。
  “既然如此,那你还想做点什么才解气,说说看?”
  男人猛吸一口烟,仰靠在椅背上,看烟圈慢慢吐出来,黑暗中,眼神渐渐沉下来,“我也想问你呢,我还能做点什么,才能让你痛彻心扉,尝尝我当年的痛苦。”
  “那这件事你可能办不到了,我又不爱你,不管你做了什么,不会痛彻心扉的。”
  “那霍钦呢?”
  “你敢!”宁佳书没来得及反应,只听这个名字,脸色便已经下意识落下来,疾声呵道。
  “看来这个让你破例吃回头草的人哪,到底不一样。”他低低笑起来,“你爱他吗?”
  宁佳书还在犹豫该怎么作答,宋博闻已经冷声道,“说实话。”
  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喜怒无常,激怒他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干脆坦然道,“爱,我爱他。”
  “到底这个世上终于有人能罚你了。”
  车厢内重新静默下来,指尖猩红的烟头最后燃尽,宋博闻开口,“你走吧。”
  “就在这结束,你不会再搞幺蛾子了吧?”
  “我回北京,不会再见你了。”
  宁佳书心中长舒一口气,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感激,抬脚朝前走,又被唤住,“宁佳书!”
  “怎么?别告诉我你又后悔了。”
  “你不知道,我从前有多恨你。”
  “现在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烟头大概是把指尖都烫起了泡,他木然将火星掐灭,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有几分恨,就有多少爱。”
  “我恨你的时候,也是我爱你的时候,现在,我不想再恨你了。”
  宁佳书回头,“祝福你,以后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那是当然。”
  “一路顺丰。”
  “你也珍重。”
  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路灯下,冷风哗啦啦往车里灌。宋博闻最后开头看了一眼楼顶,抬手重重合上车门,被烟头烫到的地方触到车门把手,水泡好像摁破了皮,有冰凉的组织液顺着指尖往下流,痛感不亚于清理陈年的脓包。
  “走吧。”他吩咐前排的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