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半个小时后, 唐湖耐着性子终于从母亲口中套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沉沉地叹了口气:“妈, 你说你……”
  “妈妈给湖湖添麻烦了,明知道你在外面忙得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还让你担心。”
  唐母立刻补充一句,局促地低下头。
  她的脾气一向好得甚至有些软弱,说白了就是奉献型人格,整日最担心的不是行事嚣张得罪谁, 而是自己的事情没处理好给旁人添了麻烦,甚至连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模样, 须得温柔贤惠,只等着嫁人以后相夫教子。
  然而母亲没有把自己耳濡目染的教育强加在唐湖身上,哪怕以自己的知识水平说不出“你要变得强大”这种听起来就热血沸腾的话, 对她最多的教诲, 也是希望她做人正直, 无愧于心。
  唐湖面对母亲那张堆着细密皱纹的脸, 当然无法骂出“长个包子样别怪狗跟着”,跟家人耍横的人,往往在外面最怂。
  千言万语只汇成一行字:谁让你是我妈呢,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剩下的就交给闺女解决吧。
  以后当个笑呵呵的佛系小老太太, 其实也不错。
  过了良久, 她又叹气:“只要是你的事就不麻烦, 我去挂号,你先在椅子上坐一会儿。”
  母亲手背上的水泡看起来可怕,但跟那些真正的重症伤患相比还不算什么,所以就没去声名远播的积水潭烧伤科,而是在附近找了家私立医院,开点药涂一涂。
  私立医院收费高,不过比公立医院多卖了一份服务态度,而且这家医院保密性很高,唐湖从前治病的时候就来过。
  她刚挂号回来,发现母亲身边已经站了个小护士,正在拿裹了毛巾的冰袋给唐母冷敷伤口。
  护士见伤患的亲属出现,软着嗓子轻声数落:“你怎么让老人乱涂东西呢,而且还把水泡弄破了,这样特别容易感染,哪怕本来能不留疤,最后也得落下痕迹的,这个冰袋就先给你们用着,走的时候还到服务台。”
  想治好病,进了医院最好别跟医生护士对着干,尤其不要在网上瞎看了一堆资料后质疑医生的诊断。
  唐湖清楚其中的利害,扶着母亲站起来:“谢谢,麻烦你了。”
  “应该的。”
  值班护士摆摆手,又去一旁忙活。
  唐湖陪着母亲向二楼的诊疗室走去,余光瞥见大厅里有个坐着的人拿起手机又迅速放下,顿时在意起来。
  她被镜头拍过无数次,扫一眼在旁边举起手机的路人就知道是不是在拍自己,而这个人刚才的举动明显是盗摄。
  “妈,你去找医生开点涂的药膏,尤其是手上破了的地方,得仔细看看,别心疼钱,我有点急事马上回来。”唐湖将母亲送到诊疗室门口,反复叮嘱,“一定得开好点的药啊。”
  私立医院的医患关系更像卖家与客户,医生在开药前不太会考虑患者的经济状况,况且就算唐母想在烫伤膏上省钱,也没什么可节省的余地。
  她细细想过一番才放心离开,用w233切入医院大厅的监视屏幕,找到刚才那个拍照人的下落。
  对方已经收拾东西离开大厅,唐湖从楼梯跑下去,终于在医院门口把人堵住。
  “站住。”
  她单手抓住那个男人的黑羽绒服后领,将他拽到医院门柱的背后。
  偷拍的狗仔没料到她会有如此力气,脑袋在冰冷的水泥门柱上磕了一下,疼得嘶了一声:“你干什么?明星就可以限制人身自由啦,信不信我爆你打人的料!”
  唐湖单只手撑在墙上,堵住他的退路,也没料到今生的第一次壁咚会献给路人甲:“手机拿过来,让我看看你拍的怎么样,上次在地铁里得罪我的那个还没凉呢,敢叫唤,我送你上头条,信么?”
  ”……“
  男人半天没有吭声。
  唐湖反剪住他的双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部苹果机后用他的手指挨个试验解锁指纹,试到右手食指时终于解开,点进相册。
  本市设施过关的私立医院总共就那么几家,所以有狗仔专门在此蹲点,万一拍到某个明星秘密前往医院,不管来看什么病,一律都能被炒成独家猛料。
  唐湖之所以这么警惕,是因为从前长过一次教训,她曾经因为痛经来妇科挂号被传成了秘密打胎,光是孩子他爹是谁,就涉及到了三个不同领域的大佬。
  “拍我干什么?”她随意提问,找出他偷拍的那张照片,扫了一眼心下了然,“打算拿医患关系炒一波新闻?”
  被抓拍的场景是刚才护士在跟她说话,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的走形,看起来像不屑,然而就算表情正常,也可以后期ps调整。
  娱乐记者的强项就是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明星深夜出现在医院”、“对护士翻白眼”这两组关键词搭配起来,无论真相是“护士刻薄最近小有名气的艺人”,还是“明星仗着身份欺压普通护士”,都能预定明天的头版头条。
  反正煽动医患关系对立能带来天然热度,还有些明星,被粉丝捧上了天,屁大点事就要去看公立医院的急诊,稍有不满立刻转头在微博上挂医生,继续加剧矛盾。
  可惜网民是清醒的,并不觉得拿影响力这么挂人有多了不起,唐湖也是清醒的,不会干出这么没品的事。
  被抓包的狗仔听她直接挑明,又反抗无果,眼神鬼鬼祟祟地闪烁一阵:“你倒是比我们都清楚这些发新闻的套路。”
  花边新闻敢肆无忌惮的出现,不过拿准了网络的匿名性,艺人就是想告也不知道是谁,但他在唐湖面前露过脸,一切便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来。
  “要想不被套进去,总得比你们更会耍心眼。”唐湖将那几张没来得及上传的照片彻底删除,把手机还给他,“想要流量也不该用这个方法,不如换换招数,至少不会被我起诉啊。”
  狗仔油滑的表情微微凝住,嘴巴立刻甜起来:“……唐湖姐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吃这碗饭的狗仔眼睛比虹桥一姐都毒,哪怕唐湖在圈子里刚火不久,而且在外面时习惯性地戴上口罩,也不妨碍他一秒就将来人的身份认出来。
  而他看见她和一位年长女性出现在医院,又在跟护士说话,脑子里瞬间编好了明天的新闻标题:“唐湖深夜现身医院,为母求医与护士起冲突”。
  管那个女人是不是她妈呢,反正有噱头就够了。
  正是因为这种心理,不少明星对狗仔有着天然的排斥,被拍急了直接动手都不稀奇,现在唐湖态度如常,倒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唐湖松开钳住他双腕的手:“知道网上那个‘扒皮侠’吗?”
  狗仔挠挠头:“那么火谁不知道啊,猛料一个接着一个,光收公关费就能收得手软。”
  “他火不是因为有猛料,而是因为有真料。”
  “你逗我呢,真料哪儿这么好找。”
  唐湖将口罩拉下去一点:“我也可以给你真料,又不是只靠造谣才能博出位,况且你编的次数多了,哪怕以后蹲到真新闻也没有人会信。”
  “什么料?”狗仔被她的话引上钩。
  “我又没说现在给你,别急。”唐湖一脸冷漠,撩完就甩,“留个联系方式吧,你叫什么?”
  “……丁超超。”他报上姓名,又说了一遍手机号。
  唐湖没把自己的号码给他,低头将他的号码存进手机里,推了他一把:“你回去吧,我拿到猛料肯定会提前告诉你的,保准不比‘扒皮侠’抖出的新闻小。”
  “哎……哎?”
  丁超超傻愣愣的被推出几步,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再去看时,唐湖已经回到医院了。
  圈子里当然有艺人主动买水军抹黑同行,不过都是经纪人从中穿针引线,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艺人会亲自下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掐架不要中间商?
  ——她想掐谁呢?
  唐湖还没想好掐谁,只是扔了郑山卿那张房卡以后总觉得不安,打算多攒点人脉,免得得罪大佬后混不下去。
  当然,她对胡编乱造和跟踪偷拍的狗仔没有任何好感,今天的事情若不是提早发现,明天上新闻的就是受牵连的医院护士或者母亲了。
  回到诊疗室,唐母已经涂好药膏出来,除了那个被挤破的水泡需要彻底清洁避免感染,其他的伤处不算严重,只是得忍几天疼。
  唐湖和母亲一起打车回去,到家后双双洗漱休息,伤口算是治过了,这件事却没有结束。
  第二天醒来,她从中介公司那里拿到地址,硬拉着母亲去了工作的惠乐小区,找雇主要个说法。
  “妈,这件事本来不是你的问题,但你要是继续毫无原则地忍让下去,等于在鼓励别人推卸责任,你说这是好事吗?”
  唐湖振振有词地直奔母亲从前上班的住户家门口,还算有礼貌地按了两下门铃。
  唐母紧追慢追的从电梯间追出来,幸亏腿脚好才没落下:“但你现在有名气了,会不会影响你……”
  她不常进电影院,却在电视里看见过唐湖,心里想炫耀一下,但怕乱说会给她添麻烦所以没跟谁提起过,只是一个人在家里高兴。
  唐湖正是因为清楚母亲的顾虑,才愈发不愿意息事宁人,等了片刻,终于等到这户人家的主人开门。
  雷雷妈将防盗门拉开一条狭窄的缝隙,看见外面站着个高挑的女人,戒备地往后缩了缩:“你找谁?”
  唐湖将墨镜往下拉几分,隔着镜框上方那一小块空间看了她一眼:“我的母亲在这里帮工受伤,结果你连个道歉都没有就让她回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雷雷妈这才看见她身后的唐母,立刻委屈地扯起嗓门:“又想闹事啊?我儿子的脸还伤着了呢,他还那么小,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你们到底有完没完?赶紧走,再不走我喊人了!”
  唐湖今天出门时勾了眼线,让眼型更加凌厉,一看就不是好打发的角色,雷雷妈心底便不敢生出轻慢的情绪,起码不会像呵斥唐母一样呵斥她。
  唐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喊人吧,想喊多少喊多少,找记者算我欺负你。”
  ‘宿主,你的意思是不打算找记者吗?’w233对她一大早就亲自登门的行为并不理解,‘以宿主对使用舆论的熟练程度,只要公开身份说清原委,自然有人帮你解决问题。’
  这种明显占理的事情,只要她发条微博不经意的透露一下雇主信息,估计这户人家的资料明天就能传遍互联网,甚至不用她出面解决,就有无数正义路人用永无止境的谩骂教熊孩子做人,还能秀一把母女情深。
  唐湖选择低调,倒不是觉得母亲给人做家政工的事传出去抬不起头,都是靠自己的一双手吃饭,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但互联网容易将人的恶意发散至最大,一个处于狗都嫌年纪的小男孩玩什么不好非得玩油锅,很熊,很让人讨厌,但她还不至于什么事都要借明星的影响力去攻击普通人。
  况且借刀杀人多没意思,还是自己亲自下场才痛快。
  “你儿子已经八岁半了,也就只在你眼里是个断不了奶的巨婴,如果不是他作死,脸上肯定也不会留疤,怪谁呢?”
  唐母在旁边分辩一句:“是雷雷把刚洗好的莲藕扔进锅里的,我已经提醒过他不要这么做了,我可以不要道歉,但你也不能把什么事都推到我身上。”
  雷雷妈一愣,气得叉起腰:“你说话怎么这么恶毒,看见我儿子脸上留疤很高兴啊!”
  “比不上你这个做亲妈的恶毒,我只是提醒一下他将来有可能会遭遇的下场,你却是真的要让他去死。”唐湖摘下墨镜,说得一脸诚恳,“他今天往油锅里扔东西没人管,明天就敢把锅掀了火烧房子,留疤都算是轻的。不过你儿子毁不毁容又跟我没关系,反正放火烧的也不是我家。”
  网上说起如何整死不听话的熊孩子,一群备受折磨的大人往往能对这个话题津津乐道,反正小孩子再怎么讨厌也不具备和大人一样的武力值,由此诞生一批“拳打敬老院,脚踢幼儿园”的真英雄,却很少有人敢对熊孩子的吨位不菲的家长撒气。
  然而拨开现象看本质,每一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一个熊家长在纵容。
  唐湖最不爱跟心智尚未发育成熟的未成年人打交道,所以直接将矛头对准家长。
  说难听些,遛狗不拴牵引绳,难道还是狗的错误?
  雷雷妈被她的王霸之气震得吞了吞干涸的喉咙,强撑着辩解:“谁说我没管他,我、我骂他了啊!”
  “你承认是自己儿子的问题了?”唐湖抓住她话里的一点漏洞,视线轻蔑地扫过她全身,“那你的管教方式真是太有用了,希望哪天真的引火烧身,也能理直气壮的跟他这么说。”
  这种熊家长管教孩子的方式,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来。
  无论儿子做了什么事都一味袒护,要是因为恶作剧受伤,比起教导他不该这么做,家长会先责骂他怎么这么不小心,时间久了,孩子不敢承担自己的过错,甚至会因为害怕责骂而推卸责任。
  世间最恶毒的不是欺凌,而是无条件的溺爱,普通熊孩子也能因此养成人间小恶魔。
  说话间,又有个男人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看见门口的唐湖迅速理清是怎么回事,埋怨地推开雷雷妈:“怎么又和人家吵起来了?昨天我没回来你就把人赶走,我还想给家政公司打个电话解释呢。”
  雷雷爸一边说着,一边将唐湖和母亲往屋里请:“实在不好意思,你们进来坐吧,看看怎么解决合适?”
  他作为一家之主,回家后自然听说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孩子淘气差点酿成厨房事故,保姆帮忙挡了一把还落得一通埋怨,未免有些太不讲道理。
  然而妻子溺爱孩子,看见独生子的脸上或许会留疤,又气又心疼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唐湖发现终于来了个可以沟通的正常人,却没有进门,从口袋里掏出昨天没扔掉的医院单据:“道个歉,把医药费赔了就行,我赶时间就不进去了。”
  她只是不忍母亲受了委屈还得不到公平待遇,不是来撒泼打架的,既然能用文明人的方式解决问题,当然不介意。
  雷雷爸接过单据算了算数字,一边从裤兜里掏钱,一边好声好气地连连道歉:“真是对不起您,来,雷雷也过来跟阿姨道歉。”
  请得起家政工的家庭不会心疼这点医药费,而且明显是己方理亏,不如痛快地点个头认错。
  他连连呼唤了几声,始作俑者的小男孩才扭扭捏捏的站在玄关尽头,紧紧闭着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男人沉声催促:“过来跟阿姨道歉。”
  爸爸发火比妈妈发火可怕多了,雷雷昨天被教训了一晚上,惴惴不安地鞠躬:“……阿姨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玩,太危险了。”
  他从前天不怕地不怕,然而清水遇到热油以后炸开的动静惊天动地,差点吓破那颗没经过什么风雨摧残的小胆子。
  唐母点点头,算是接受道歉:“……嗯。”
  唐湖虽然还没消气,看了一眼那个小男孩脸上结痂的红印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从雷雷爸手中拿走钱:“就这样吧,记着点疼。”
  哪怕是孩子,知道撒娇哭闹都起不了作用,也可以好好的讲道理,只有大人才会先入为主的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能哄着惯着。
  希望这个教训能让熊崽子回归正途,不要到处惹事。
  惠乐小区的单元楼里,雷雷妈没有拦住丈夫赔钱息事宁人,冲唐湖离开的方向翻了个白眼:“看看看,你怎么不把眼珠子抠下来让她带走啊?见到个好看点的就走不动路了是吧?”
  “我又不是故意看的,就是觉得那个人长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电视上还是电影里来着?”
  另一厢,唐湖的认知度已经从“无人知晓”变成了“看着眼熟”,总算有了小小的提升。
  她成功索回母亲的医药费和误工费,便不再多停留,拉着唐母离开小区,这笔钱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毕竟是母亲应得的赔偿,拿在手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唐湖正陪在母亲身边走着,突然开口:“妈,你还是别出去工作了,一是太累,而且万一再受伤怎么办?我现在的工作也稳定下来了,养你也没有负担。”
  她能在节目上举重若轻的说哪个行业不需要拼命,真遇到自家的事情,才知道她的双重标准有多么严重,可还是放不下心让母亲去拼。
  唐母心意坚决地摇头:“我从前就是信了你爸那句话才被骗成这个样子,在原来那个家里过了二十年什么都没得到,现在我才四十多岁,要是你再骗我二十年,我到六十岁什么都干不了的时候,再醒悟也晚了。”
  “我和唐天吉又不一样!”
  唐湖脱口反驳,心里却迟疑不定。
  或许生父当年娶母亲过门时想得也很美好,但二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一切变质。
  当一个人担负着另一个人的所有生计时,迟早会因为地位不对风而出现矛盾,母亲继续做个家庭主妇,她会不会和生父想的一样,觉得自己在外面拼死拼活的拍戏,而母亲就是在家里闲着做做饭?
  那有什么工作能让她放心,又适合母亲去干?
  好像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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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北纬23度最好的吴彦祖把话放这儿,
  所有对熊孩子喊打喊杀却在家长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的都是欺软怕硬的怂包,
  我们正常理智的成年人都是连大人一起收拾的
  (把婴儿从楼上扔下去的小恶魔不算,那属于罪犯,就别拿熊孩子碰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