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次日傍晚。
  唐湖开了一天的剧本研讨会, 终于抽出时间回酒店, 换了身衣服, 准备晚上去谈判。
  尤雅雅倚在洗手间门口,看她哗啦啦的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咱们等会儿去见洛潭, 你记得化个妆啊,特别是宫斗剧女主那种黑化妆,看着就有场面。”
  “我是去谈事情, 又不是去勾引洛潭, 搞什么黑化妆。”唐湖冲干净脸上的泡沫,关掉水龙头。
  “输人不输阵呗,兴许唐太后一拍桌子,洛潭就直接给你跪下了呢。”
  尤雅雅声音甜软,亲切有余, 气场不足。
  这次出去宣扬家丑, 当然希望自己这边多来几个有排面的,免得别人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唐湖扯了张洗脸巾擦干水分:“有时间陪你出去一趟就不错了, 化妆服务得加钱,588包夜的水平, 还想享受什么豪华一条龙服务啊。”
  “加就加, 说的好像我缺钱一样, 过两天就买套房子, 再也不回家住了。”尤雅雅在fendi手袋里掏了掏, 非常土大款的摸出钱夹。
  唐湖屈服于金钱的力量, 伸手拿起化妆镜下的粉底液:“……把你那辆车借我开开就行。”
  她在拍摄空隙里见缝插针的学车, 终于把驾照考下来了,一直想找个机会练手。
  尤雅雅把钱夹塞回去,摸出车钥匙:“走吧。”
  唐湖化了淡妆,又涂上较显气色的口红,毕竟不是搞宫斗的,稍微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地下停车场安置着一辆银灰色宾利,她坐在驾驶位发动引擎,驶向工人体育馆。
  “洛潭最近要在工体开演唱会,我早上联系了一下,他说正在排练,这个时间估计应该有空,直接过去就行。”
  半途中,尤雅雅解说自己打听到的情况:“助演嘉宾就是尤飞飞,上个月就开始炒通稿,史诗级师生同台什么的,还挺煽情。”
  唐湖双手握着方向盘,盯着路况:“我对音乐圈不熟……洛潭是想用这场演唱会把他捧出来?”
  “不一定,听说洛潭当年的唱片成绩也不算顶级,尤飞飞现在网络人气那么高,肯定有人冲着他才去看演唱会,互相借势吧。”
  尤雅雅支着手臂望出去,窗外华灯初上,绚烂的色彩飞速后退。
  洛潭在华语乐坛的地位比不上某两位著名的dota和lol玩家,但是红过一阵子,而且出道早,十年下来也攒了一批情怀粉。
  他擅长唱情歌,听众多为满脑子小清新的少男少女,再加上尤飞飞这个一线流量带来的人气,粉丝也都是女粉,属于强强联合。
  唐湖点点头,继续开车。
  今天路况不算太差,没怎么堵车就到了工体附近,两人找了个空位停车,才向排练场地走去。
  偌大的工体场馆可容纳万余名观众,此刻虽然只有演唱会的后勤人员在布置,却异常热闹,舞台上堆着七八个看起来就特别贵的巨大音箱。
  唐湖抄近路去后台,绕开一堆堆路障般的电线和器材,又搭了把手给尤雅雅:“你这是过来干架来了,穿什么高跟鞋,扶着我。”
  “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啊。”尤雅雅一边抱怨一边牢牢抓着她,每步都走得格外小心,比误入原始森林都谨慎。
  待走过堆放器材的地方,终于到了相对整洁的后台。
  位置最好的那间休息室突然打开,洛潭戴着墨镜走出来:“接到电话我就算着时间去接你们,一出门正好碰见,我们得有一两年没见过了吧?”
  尤雅雅张开双臂,礼节性的和他拥抱一下:“好久不见,听说你开演唱会,我们就想提前过来参观一下。”
  “谢谢。”洛潭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又招呼唐湖,“进来坐吧。”
  唐湖礼貌的对他笑了笑,却没说话,跟着走进房间。
  这次交涉的主要人员是尤雅雅,她怕她说着说着突然动了气,造成什么不必要的沟通误解,所以过来盯着。
  屋内只有一个女助理,正将演出服一件件的挂在衣架上,见客人进来,急忙去倒茶。
  三杯热腾腾的茶水放在桌子上,洛潭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我这里的茶都是用枇杷叶熬的,你们喝得惯吗?”
  他是歌手,为了保养嗓子不沾辛辣之物,平常喝的水不是泡枇杷叶就是罗汉果。
  尤雅雅拿起一杯,将那杯枇杷叶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味道很特别,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而且对身体也很好,现在正在换季,多喝一点可以保养喉咙。”
  “我也尝尝。”唐湖跟风又拿了一杯,突然发现洛潭的助理从外面关上了门。
  情歌老王子八成叮嘱过助理什么,而且猜出她们此行另有目的,才留出了说话空间。
  说来也是,三人虽然合作过电影,但毕竟不是一个行业的,拍完戏后就沦为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尤雅雅突然提出对演唱会感兴趣,骗谁呢?
  洛谭招呼两人坐下,拉开话题:“正好你们过来,要是有时间等演唱会当天空降惊喜嘉宾吧,这次我还打算唱电影的那首主题曲《当我遇见你》。”
  “那我跟阿湖可要好好的协调一下档期,说不定还能请几个朋友,但万一舞台上有合作不来的人怎么办?”
  尤雅雅那张笑盈盈的脸仍然不变,话里却带刺:“洛导,我过来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这场演唱会能不能不用尤飞飞了。”
  唐湖失笑:人家估计还没反应过来,你好歹再客套两句啊。
  洛潭愣了许久,才试探着提问:“……雅雅,你说什么?”
  “洛导真会开玩笑,你明明都听清楚了。”尤雅雅双手合十举在胸前,楚楚可怜地哀求,“我不喜欢尤飞飞,正好他的经纪约在你手上,不如就把他雪藏了嘛。”
  她这副语气宛如撒娇,说的如果是两瓶盖这类举手之劳的小事也就罢了,偏偏还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跟尤飞飞……”洛潭推了推鼻梁上的太阳镜,谨慎地更换形容词,“是一家人吗?”
  他跟这两个人都合作过,一下子就看出两人相似的不光是姓名结构,还有长相,特别有那种姐弟的感觉。
  只是旁敲侧击的问过尤飞飞几次,都被那小子傻笑着混过去了,没承认也没否认,让人理不清他们的关系。
  尤雅雅定定地望进他的眸子:“洛导,看在我们以前交情的份儿上,现在也没必要瞒着了——尤飞飞是我弟弟。”
  “真是姐弟俩……”洛潭松了口气,连自己都不知道在紧张什么,“这么一想我就明白了,你们闹哪出,飞飞惹你生气了?”
  两人平常没少秀师徒情,此刻叫起昵称也顺口。
  “不是亲生的。”
  “捡、捡的?”
  “异母弟弟,而且我妈还活着,我爸也只结了一次婚。”尤雅雅收敛笑容,意味深长地反问,“我这么说,您明白什么意思吗?”
  洛潭蹙眉,思索出头绪后表情渐渐变得诧异:同父异母,尤飞飞比她还小几岁,那不就是……私生的?
  难怪他想拿这件事炒热度却不敢直接承认,尤父又不是赌王,还能依据大清例律纳妾,私生子在一夫一妻制度的大陆并不名正言顺,谁会将不光彩的身世抖落得尽人皆知?
  “他现在不在这里吧?”尤雅雅故意侧头看了看身边,一路走来也没发现尤飞飞的踪迹,“洛导,既然我们一起拍过戏就不算外人了,直说吧,我不想看尤飞飞接着在这个圈子里混,他不合适。”
  洛潭下意识反问:“那你还怎么没在他刚出道的时候就发话?”
  “……”
  尤雅雅一时无法迅速找到借口,沉默片刻。
  她忙着捧拍戏做品牌,尤飞飞也没闲着,对比刚上节目那个不会抢镜头出戏的愣头青,能火成微博顶级流量堪称奇迹。
  许多事情都讲究最佳时机,光想再拖一阵,有些机会就这么拖过去了,而且这种事还不能跟外人详细解释。
  唐湖气定神闲的抿一口枇杷叶茶,接过话题替她解围:“洛潭,不知道你们做音乐的怎么论,反正我们拍戏的都讲究辈分,把前辈得罪狠了,还想轻轻松松的在圈子里捞一口饭,没那么容易吧?”
  洛潭听她直呼自己姓名,脸色僵了僵:“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
  他想了千万种可能,也没想到这两人登门拜访是想封杀尤飞飞,本来还能用“你们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做借口,但被唐湖一说,就转化成了圈内不成文的潜规则。
  那些个京圈港圈其实都有共享的黑名单,大家利益一致,一损俱损,某个新人得罪一两个大佬,其他人也不会上赶着提拔,反正圈子里有才华的人那么多,何必跟大佬过不去?
  唐湖看出他犹豫,以上海滩之霸的架势往椅背上靠了靠,扬起下颌:“所以还是认真考虑一下,我们既然将这个大新闻提前告诉你,已经很能证明诚意了。演唱会少一个刚出道的小艺人不算什么,大不了我和雅雅都出席,你还想请哪个影视圈里的人,我都去试着联系。”
  这个抬头的眼波情绪内敛,像黑豹式霸道总裁在打量猎物,更主要的原因是刚演完男二号,举手投足还没有摆脱‘容歌’的气质,雄性荷尔蒙简直爆炸。
  主宾呈三足鼎立之势对坐,可蜀吴二国从开始就是盟友,魏国气场失利,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洛潭沉思几秒,语气不软不硬:“唐老师,咱们一起拍过戏,我那时候还挺看好你的,雅雅也是,但你们的事情和我不相干吧?”
  进门这么长时间,他也算看出来了,她和尤雅雅一个唱o红脸一个唱白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湖不算业内得罪不起的大佬,但在明远系的电影制作上说得上话,而且这套偷换概念的话术还没法儿撕破脸说,说不定以后拍电影还会请他去写个主题曲什么的。
  “尤飞飞签你的工作室,怎么不相干了?”
  洛潭顺势点头:“对,我们签过合同,在他没有犯错的情况不能雪藏,而且我还得定期给他出歌,否则要支付违约金的。”
  “雪藏分很多种方式,坐冷板凳也是一种,好资源干嘛优先给一个人呢?”唐湖又喝了口茶水,没有被他这套契约精神绕进去。
  大部分经纪公司都会在合同上做文章,一年承诺办多少场演唱会,却不承诺举办地点;承诺出多少首歌,却不承诺那些歌到底能不能听,反正资源已经给你了,捧不起来都怪自己没实力,许多小明星的年华就是这么蹉跎过去的。
  洛潭听她说得这么明白,为难地摘下墨镜:“我不可能因为你们几句话,就让一个前途无量的歌手坐冷板凳。”
  他生了一双弯弯的笑眼,容易长皱纹,所以日常也用太阳镜遮住,现在摘下,可见心情烦到了极致。
  “肯定也不会让洛老师白忙一场,我们以后可以经常合作电影的主题曲,而且帮你介绍新人也没问题。”唐湖侧头望向尤雅雅,“给《长安食肆》唱主题曲的那个应该还没有签约吧,我觉得他声音不错,就是一直没有机会大火,看洛导愿不愿意带了。”
  再找别人合作?
  洛潭犹豫好一阵才做出决定:“……唱歌和演戏不一样,飞飞有非常特殊的才华,别的歌手无法取代。”
  他虽然只会写情歌,但好歹属于创作歌手,尤飞飞刚出道的时候连五线谱都唱不准,根本没什么“不可取代”。
  但他还能怎么做?
  虽然听众市场还是那么大,可是他们听歌,却不愿意为创作者付钱,随着数字音乐的时代到来,唱片彻底卖不出去了,音乐公司也纷纷破产。
  这时候便体现出了流量的好处。
  粉丝能作妖又怎么样?至少人家实打实的养活着一个歌手,尤飞飞几个月攒下一千万粉丝,就是愿意付费的市场空间。
  那些嘴上理智客观惋惜华语乐坛都是口水歌的看客,有几个掏腰包给有质量的音乐付费了?
  消费者决定市场,又不想花钱,又希望这个世界处处都是靠爱发电的圣人,做梦呢?
  唐湖垂眸看着杯子里深褐色的茶水:“尤飞飞有没有特殊才华我不知道,但我们也有别的办法让他翻船,如果真闹到那个程度,估计没心思去想洛导在这件事里受到什么损失了。”
  让洛潭雪藏当红偶像,相当于逼他亲手砍了摇钱树。
  而且尤飞飞带钱出道,比一般新人有背景,签下他折腾了不少力气,肯定得把成本挣回来,如果这时候爆出黑料,花大价钱签他的洛潭工作室势必会损失。
  所以她们才要事前来提醒,能合作就合作,总比洛潭事后知道真相再结仇强。
  洛潭不耐烦地摆手:“不用拿话警告我。”
  二保一的话,他宁可选最能给自己赚钱的那个。
  “真决定要保尤飞飞?”
  “谈不上保,只是不会来个小丫头说两句话,我就得毁了自家艺人的前途吧?”
  唐湖左腿搭在右膝上:“洛导,你头发短也就算了,见识怎么还这么短呢?”
  ‘点亮金句:……’
  她忽视系统提示音,一条条给洛潭分析:“你知道尤飞飞是什么身份,这件事根本洗不清,从他身上赚钱等于火中取栗,怎么可能不被烫伤?我只要这一个人,也没断了你的其他财路,哪怕现在赔了一点,赚钱的日子在后头。”
  她听过尤飞飞没修过的干音,气息还不如她这个练台词的稳,这样的人都能火,那她也可以影视歌三栖了。
  一个毫无才华的人都能走红,可见玄学和资本的力量之神奇。
  洛潭气恼地深深呼吸,还想再拒绝一次,突然有人急匆匆的推开休息室。
  “洛老师,我听说……”
  来者居然是尤飞飞。
  他跑得脸颊通红,一双眼睛也湿漉漉的,估计听到什么消息就赶过来了。
  看到屋内有客人,立刻收敛全身的小动作,轻轻唤了尤雅雅一声:“……姐姐。”
  尤雅雅冷漠开口:“我妈没有别的孩子,我不是你姐。”
  尤飞飞又转向唐湖:“唐姐,你们是过来看我排练的吗?”
  唐湖放下腿,拿起手边的提包起身:“洛导,今天时间不对,改日再聊吧。”
  从气场来看,她和洛潭是地位完全平等的人,甚至还要高他一头。
  主人不去送行也不合适,只是刚刚聊得不愉快,就这么起身有些憋屈。
  尤飞飞看出洛潭心情不爽,主动开口解围:“那我去送送姐姐。”
  几秒钟的功夫,唐湖已经走出门了。
  他跟在两人身后,等出了后台,才惴惴不安的开口:“现在天黑了,你们走路小心点,不要被电线绊倒……还有,可以不要那么讨厌我吗?”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光彩,粉丝越多,就越怕这件事抖出来……等人设崩了,还有谁会喜欢他?
  尤雅雅冷哼一声,躲瘟疫般远远躲开了。
  “不讨厌你也行,我给你个行动方案照办就是了。”唐湖站定转身,“淡出娱乐圈,跟你爸说你不当接班人了,让出全部股份,下辈子就想找个犄角旮旯度过余生,如果表现不错,甚至可以供你去国外上完大学,比刚满18岁就踢出家门有良心吧?”
  她跟尤飞飞没仇,所以可以好声好气的讲道理。
  折腾这么长时间只是为了拿走全部股份,总比公司到了更换大股东的那天再打官司强,现在短短几个月就生出多少变数,真到了那一天还不一定怎么样。
  “那些钱本来就应该有我的,不用别人施舍!”尤飞飞振振有词地反问,“我是我爸爸的儿子,为什么不可以继承他的家产?大不了一人一半!”
  “婚姻法还规定必须一夫一妻呢,你爸先破坏这个规则,轮到自己捞好处了就开始扯‘非婚生子也有继承权’,怎么好事都让你给占了?”
  “那是我爸干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啊,跟你没关系。”唐湖摊手,“雅雅现在要拿的也是她爸的钱,还没落到你口袋里,就开始精神护食了?”
  她可以勉强原谅熊孩子的无心之失,但尤飞飞不一样,他有动恶念的脑子,也有执行力。
  “……唐姐,真的不行吗?”
  尤飞飞眼底盈着泪水:“我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小时候爸爸一年只来一两次,妈妈想他的时候就会打我,好不容易回家,不要这么快赶走我。”
  “那你感受亲情就够了,要什么人民币呢,感情的事情怎么能用钱衡量?”唐湖转身离开,避免看到他那张泪汪汪的脸。
  谈钱的时候谈感情,谈感情的时候谈钱,总之这帮人永远有道理。
  尤飞飞说两句话,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我……”
  “放开。”唐湖一根根掰开他的指头,力气大得无法抗拒,“而且缺不缺亲情关我屁事,我又不是你野爹。”
  她招呼前面的尤雅雅大步走远,将小可怜留在原地。
  尤飞飞惶然地站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拍下照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