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二期居住资格(三)
  低调起见, 原容换上大众款黑色羽绒服, 内里是薄羊绒衫和打底衬衣。他给奥德伦特找出之前买大的长羽绒服, 可惜优良的毛子血统身高腿长,想低调不容易。
  如徐伦凯所说, 外界看似冷清依旧, 实则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事发突然来不及锁门的店铺, 大多遭了殃。锁了门的,临街玻璃橱柜被砸的七零八落, 值钱物品被洗劫一空。大街小巷虽多了些走动的人影, 有了人烟味, 却均来去通通,面色疲倦而警惕。
  红绿相间的人行石板路上, 零星沾染着干涸的血滴痕迹,以及难以忽略的, 异能留下的深刻隔痕。
  ——一切都在静静告诉世人, 世界变化了。
  它收起了和平时代慈和安详的虚伪面孔, 露出最大生态圈内弱肉强食作壁上观的冷漠爪牙。
  原容的目标定在大学城。
  他所在的大学属于全国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历史悠久,全球知名, 位于全国著名经济中心樊城的旧城区, 寸金寸土的地儿,因师资雄厚、国家支持, 再加上樊城地理加持, 均是众多学子抢破头都要进的名校。
  那一片因政策原因, 上世纪以V大为中心,又兴建不少高等学府,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历史悠久的V大,加重理工研究的N大,培养政治人才的K大,以及华夏第一艺术院校L大,以这四所高校为中心,一个集吃喝玩乐衣食住行为一体,各式店铺设施齐全的大学城得以著名。
  同校的徐伦凯便是从V大出来,遇到的原容,记得在他形容里,V大作为高素质人才扎堆的地儿,不少学生幸存,以此类推,其他学校乃至整个大学城,人都该不少。
  若他的推测没错,大学城应该已然有了自己势力。
  大学生与本地人不同,以排外这一陋习为名的樊城人,在勾结党派时,不一定能容下外地的学生,而大学城高端人才也估计忍不下本地人高傲的优越感。
  起码V大这种高素质人才聚集的名校,交友圈的形成便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出身。
  如今社会混乱,大学生回不去家乡,被迫留在樊城,同是外地人同是同学,务必会惺惺相惜,相依为命——即使是处于同一危险境地的陌生人,也容易为了同一目标一致对敌。
  原容在的街区离大学城很近,交通也便利,三站地铁就到。不过当下二人只能靠最原始的方式过去。
  不清楚大环境的档儿,原容不敢冒险驱动水龙代步。所幸原容在樊城也待了多年,并非对地形一点不知,他拐出主干道,从另个街区小路穿过,一路没遇到什么团伙。
  大学城的情形比想象中的好。
  许是学生普遍素质高些,临街悉数店铺虽有被打劫痕迹,但被恶意破坏的少数。
  几年前新建的崭新柏油路还算清净,四处停放的轿车风吹日晒下积了灰尘,一排自行车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再无人扶起。
  测试开始时,圣诞节喜庆放松的氛围刚过,元旦假期又短,很少学生回家,如今困在了孤岛。白胡子红帽的老人、麋鹿、冬青树带七色亮片的鲜艳张贴画还贴在不少小店墙外,在日光无情暴晒下露着褪了色的凄凉笑容。
  V大的校门被封锁了。
  几辆轿车横七竖八的挡在北大门前,一看便知是故意而为。轿车上不顾损伤划痕,还堆了几辆自行车,教人翻越也困难。
  原容与奥德伦特不着声色的对视一眼,见四周无人,驱动水龙将二人腾空送进去。
  还未落地,奥德伦特眼疾手快,抱住原容一个翻滚落到门卫室门口,只见大门内部竟放了两排精钢地刺,锐利的刺牙正闪着寒光!
  还未等二人站稳,就听背后骤然风声呼啸,竟是一只扫把从门卫室开着的门内飞出!
  谨着不暴露身份的原则,原容瞪了奥德伦特一眼,抑制住对方蔓延开来的死气,反身一个一人大小的冰盾凝结在空中,挡住了袭击。
  他厉声喝道:“谁?”
  门卫室出现一个男生的身影,他穿着时下流行的嘻哈风卫衣,反戴鸭舌帽,手里抄着几个扫把。
  男人狐疑的瞪向两人:“你们进来什么目的?”
  原容见是学生,有礼的微笑道:“我们也是V大学生,刚从测试出来,想回宿舍拿东西。请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堵上校门?”
  见原容面容清丽,也是学生模样,态度温和,鸭舌帽态度温和一些,反问道:“什么院几年级,哪个宿舍?”
  原容对答如流:“我是政法学院,侦查学,大三,住南二宿舍。他是俄国留学生,中文专业,住留学生一号楼。”
  见原容对V大宿舍和学院了如指掌,不似有诈,鸭舌帽这才完全放下警惕,请他们进了门卫室。
  门卫室里还有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坐在桌前,正在写东西。许是听到了三人对话,她微抬头瞥了一眼,把手上工作放下,正面二人。
  鸭舌帽去里屋拿水,女生开门见山:“你们是什么能力?”
  原容说:“我可以操纵冰。他能瞬移。”
  两个异能者?女生推推眼镜,不着痕迹的打量二人一番,从桌下掏出两张纸:“先登记吧。现在世道很乱,见谅。”
  原容接过纸,上面是手写的调查表格,许是没了电无法打印;粗略统计了进校人目的、身份、能力,以及停留几天,组织隶属等。
  原容疑惑询问:“我们二人想久居校园,不行吗?”
  女生挑眉:“为什么?看你们衣服整洁,不像无处可去的样子。”她的言下之意便是,明明有更好去处,来学校定是其他目的。
  原容斟酌开口:“我确实在泺河小区租了房子,醒来后,有好心人和我们说如今异能者很危险。我们也不是强者,他又是留学生,人生地不熟的怕出事,觉得大学城都是同学,人多更安全,便来投靠了。”
  女生将信将疑的点头,这个清秀男生方才瞬间凝出了冰盾,不似有假,使用能力时,也没露出神格者奇形怪状的本体,身材是纤细少年状,不似有威胁。倒是这个俄国留学生,她皱眉,高大的男子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深邃的黑色眼眸让人不战而栗。
  注意到女生狐疑的视线,原容笑着解释:“他就这样,一张冰山脸,其实很好相处。”
  女生收起二人填制好的表格,反复确认没纰漏,才放两人进去。临走前,她叮嘱二人:“校内虽有组织维持秩序,但处处还是自我小心为上。”
  她这话是好心——就算有维持秩序的人,也无可能达到末日前法治社会违法必究的状态。
  原容谢过,又装作不经意打探:“组织?外面那个‘天启者联盟’吗?”
  女生摇头,看他真真什么都不知道,刚从测试出来的模样,从书桌上拿起一个徽章,展示给他看。
  V大的校徽?不,还不太一样,下面印制了90周年纪念的字样。
  “大学城里几位强者组织了‘破晓自卫同盟’。为了好区别,选用了咱们学校纪念商店里库存的90周年纪念徽章来区别身份。总之,你遇到佩戴这个徽章的,有事情可以求助。”
  “太好了,有人维持秩序,感觉安全有保障了。他们都是神格者吗?”
  女生摇头:“异能者、神格者都有。大学城里你不用太担心身份问题,异能者和神格者相处不错。”
  北大门进去,穿过绿化带幽美的小树林和新建的羽毛球场,就到了占地面积最大的红旗广场。
  一路走来,遇到的人数确实比之前翻了几番,看来除了V大,还有很多其他高校的人也选择了停留V大。V大位于大学城中心,建筑面积最大,基础设施齐全,再加上有自卫联盟驻扎,做据点确实是个好选择。
  原容轻车路熟,很快走到宿舍区。
  他在的宿舍南区是几年前扩招时,新建的西洋式公寓楼,柔橙色的墙皮配大理石白的小阳台,十分前卫而现代化。
  远远地,望见进宿舍区必经的主干道上,围绕着不少人。二人警惕地走过去,见路边摆着五张长桌,每张上有两三个人坐着。
  他好奇的选一位肩上有徽章的人问道:“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面貌和善,热情笑道:“你们刚回学校?这里是交易处,若有不需要的道具,可以在这和别人交换、或者换取生活物资。”他抬手指向最边上的第一张长桌,上面摆放着一个手写的牌子,“物资”。
  原容走过去,坐在桌子边的人纷纷招呼他:“同学,有要换的东西吗?”
  原容和奥德伦特对视一眼,开口:“你们有什么要换的?”
  一个卷发女生凭空掏出两样东西,左手一个琉璃瓶,右手一把小臂长的军刀:“这是我做任务得到的。瓶子里的药能使伤口瞬间长好,还剩一次的剂量。这把刀坚硬无比,最重要的是可以在使用时隐形。”
  确实是好东西,但对神格者来说,并无多大用处。
  原容摆出遗憾的表情:“我做任务就没得到这么多好东西,真羡慕你。”
  二人又在摊子边看了一圈,交易处贩卖的大多是治愈、武器类。而物资处则要判断道具用处,能换得一箱到三箱面包。
  原容心下有了判断——这个联盟大概率是由神格者主导的。大门处,原容说二人异能者身份时,眼镜女毫无招揽意味;交易处的道具事实上只是神格者把适合异能者用的、自己不需要的道具摆出——刚经历过两个世界,道具自己用还不够,怎么会把自己用的上的换出去。而从物资处来看,这个联盟差不多垄断了附近的物资,且人数众多。
  “你想加入他们?”
  奥德伦特突然出声,让原容停下了脚步。
  他们顺着小路一路走向了V大的地标之一,承德湖。
  春夏时,绿柳茵茵,微风拂来波纹荡漾,在湖心亭休憩乘凉,最舒适不过。然而此时入了冬,南方气温没那么低,水边未结冰,也是潮冷寒气弥漫。
  怪状枯枝、腐烂落叶,被风刮入不深的湖水,杂乱的厚厚堆积在水面,像镜子上破碎的裂纹,一股颓废苍凉感油然而生。放在日前,清洁工人会定期清理湖水中的杂质,而现在只能这样破败着。
  原容感受着空气中不算蓬勃的水汽,叹口气:“不想。虽然理性来说,加入他们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一个成型的,有一定威望和秩序,完美运作的组织,能在如此短暂的日子建成,他的领导者定不是常人——这已经无关实力问题。
  仿佛如他惆怅的思绪,湖水随冬季寒风扬起细微波澜,毫无秩序的在空中飞过一串水波,又落下,激起一片涟漪。
  奥德伦特许久出声:“去别处看看吗?”
  原容转身,定定的看向面色沉稳,正目不转睛望着他的北欧男人。
  没有温度的苍白阳光照耀下,高挺的鼻梁打下一片阴影,整个人英俊如古希腊名家雕像。深邃的漆黑瞳孔里如曜石镜面,反射出少年清丽瓷白的小脸。少年微垂的眼角正一如既往忧郁而怅然的看着他,奥德伦特微卷的黑色短发显出略硬的质地,倒是符合这男人一贯形象。
  不过,原容脑中突然浮现奇怪的观点,头发硬的人,往往心软。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踮起脚尖揉了揉男人的卷发。很硬。
  他随即笑出声,在男人不明就里的目光下跳下承德湖。男人来不及伸手去抓,就见原容浮在水面上,如轻盈的蜻蜓,踏水奔跑。
  这位年轻漂亮的神祗做了好久之前就想做的事,他欢快的奔跑在湖面上,享受了一把古人“凌波微步”的感觉。
  凉风打在他细嫩的脸颊上,风声,湖水波荡声呼啸而过,他张开双臂,畅快的大喊——
  许久,闹够了,他拉住奥德伦特伸来的胳膊,笑着跳到岸上。
  二人从侧门出了V大,出口处驻守的人一言不发,见人离去并不阻拦。二人顺着大学城的路一路参观了其他几所高校,除了培养政治人才为名的K大校门被堵住,其他学校均大敞着门口,想必已失序。
  拐出大学城两个街区,一个新建还无人入住的高档小区旁,一家偏僻的小超市幸免于难,原容和奥德伦特把超市能储存的食物,面包、饼干、泡面、糕点一类洗劫一空,又把悉数饮料类带走,勉强装了一半空间,也算收获不斐。
  回家路上,原容想起什么,拐进商厦三楼电器间,找到收音机,又找了几板电池回去。
  ——
  华夏湘省。
  窝在沙发一角,睡姿极不舒服的少女缓缓睁开眼帘。积压在怀里变了形的抱枕被甩出几米,过于柔软的皮料让她浑身僵硬。
  室内昏暗沉闷,埃及馥郁沉香弥漫于空气,让人心烦意乱。
  这是间很大的客厅,土耳其细脚针织的大花毛毯铺满整件屋子,空旷而高的顶上一盏华贵的纯水晶吊灯,在黑暗的屋子里闪着不明意味的黯淡光泽。位于中间的约三米长的沙发上只一位纤弱的女孩,好似巨大牢笼中唯一的活物。
  意识到这点,女孩倏然间沉闷的喘不过气。
  之前不是这样的。
  华灯璀璨,永远明亮如白昼的客厅里,来往的老佣人热热闹闹的说着吉利话儿,端着香气四溢的盘子,走向餐厅。一向嘴巧伶俐的姐姐逗得老夫人咯咯笑个不停,小妹捧着游戏机打得热火朝天。大哥和二哥一个陪父亲下象棋,另一个臭棋篓子净出馊主意,惹得二人嘲讽。
  现在没了电,没了光,也没有了……那些人。
  她从来没意识到过,这个家竟是这么大,这么空旷,这样寂寞的教她想落泪。
  花枝玉缓缓走向二楼自己的卧室,她光着脚,再也不怕老管家训斥她要她穿鞋了,轻轻地脚步声回响在太过空寂的走廊中,路过一间卧室,她停了下来。
  一张……便签纸?
  她颤抖着手撕下:
  “我出门打探情况,晚上回来。有谁看到此信,待在宅里勿动,等我回来。”
  花浸露
  1月25日”
  欣喜若狂。压抑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纸张上与姐姐外表不符锐利有劲的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