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梅
  皇帝似是不曾见到小姑娘神色,只慢条斯理的靠过去,好整以暇道:“跑呀,怎么不跑了?”
  青漓干笑几声,也没再躲,而是向前一点,主动过去环住了他腰身,眨巴着眼睛卖萌:“我同衍郎开玩笑呢。”
  “开玩笑?”皇帝笑了一声,拿她之前的话来堵她:“骗人是小猫。”
  笑话,在这种关头,脸面还有什么要紧的。
  更不必说,在此之前,皇帝便亲自为她做了示范。
  青漓凑过去亲他脸颊,连脸都不红,女孩子的声音拖长,又娇又软:“喵喵喵~”
  “你倒知晓变通,”皇帝目光揶揄,显然是想起了之前那夜的自己,轻声笑道:“有样学样。”
  “夫唱妇随嘛,”青漓不管这一茬儿,只揽着他脖颈痴缠撒娇:“衍郎最是大度,才不会同我计较。”
  “少给朕戴高帽子,”皇帝将小姑娘抱起,道:“那夜,前前后后你骂了朕多少句无耻,统统忘记了?”
  青漓眼睛眨眨,心虚的别过脸去。
  “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皇帝低头在她脸上亲一下,目光暗含某种深沉的光,笑微微道:“妙妙说,是不是?”
  他身材高大,怀抱也宽阔,青漓靠在他怀里,既觉安稳,又觉不安,想着他前番几次使坏,只恼的拿拳头轻轻打他肩膀:“坏人!坏人!坏人!”
  “坏?”皇帝笑了起来,带的整个胸膛都在震动,抱起小姑娘,他出了弘明池:“朕待你,不能更好半分了。”
  “——你说朕坏,是因为你还不曾真的见过,朕坏起来是什么样子。”
  小姑娘嘟着嘴,娇娇的哼了一声。
  皇帝见她如此,便觉一颗心都化开了,实在是爱的厉害,低头在她唇上亲一下,往前走几步,将她放在了一侧的躺椅上,自己却半坐在地上,微微抬头,目光专注的看着他。
  小兔子青漓被狼捉住了,心里头正惴惴不安,猜测他会从哪儿下口,咬多久的时候,那只狼却规规矩矩的坐在了自己身侧,虽然目光依旧垂涎的落在自己身上,但却不曾真的下口。
  她大概是被虐成了斯德哥尔摩症,见他只目光专注的看着自己,一动不动,也无什么越矩,青漓竟觉得有点感激。
  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抛出脑外,小姑娘紧紧衣带,警惕道:“看什么呢你。”
  皇帝轻轻舔了一下唇,喉结一动,笑吟吟的向她凑一点,道:“看美人儿。”
  青漓别过脸去,也不看他,傲娇道:“美人儿不给你看。”
  皇帝摇摇头,失笑一声,站起身来。
  青漓被他动作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皇帝懒洋洋的瞧她一眼,也不说话,便掀开漂浮着的轻纱,往一侧去了。
  青漓心下不解的功夫,却见他拿着巾帕,臂上挂着她衣裙,重新回来了。
  “怕什么,”皇帝便到她背后去,用巾帕为她擦拭头发:“收拾你什么时候都使得,却不能这样折腾,本就闷热,不早些擦干,夜里会头疼的。”
  青漓心中明白过来,更觉感动,唇边止不住的流露出几分笑意来,娇娇的道:“衍郎待我真好。”
  皇帝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便好。”
  “之前是我不好,不该故意戏弄你的,”青漓是个乖孩子,皇帝待她这样好,再回想起方才她故意折腾,便觉有些愧疚,歉然道:“应向衍郎致歉的。”
  “致歉做什么,”皇帝手上动作轻柔,将小姑娘的一头长发细细擦拭,口中语气也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青漓心更软了,温柔的道:“刚才还胡闹,故意往衍郎身上泼水,不应该的。”
  “无妨,”皇帝将小姑娘的湿发擦得差不多,便绕回她正面去坐下,微微一笑,道:“——朕喜欢秋后算账。”
  青漓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了:“……嗯?”
  “妙妙一共泼了朕三十四回,”皇帝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道:“朕都数着呢。”
  “……可是,”青漓弱弱的道:“我都认错了。”
  “认了认了,”皇帝淡淡的道:“可朕不接受,你待如何?”
  青漓嘴唇动了动,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顿了好一会儿,只反问道:“那你待如何?”
  皇帝目光像是游动的水光,在青漓面上转了几圈儿,终于意味不明的一笑,却不再言语。
  他站起身,将挂在一侧的衣裳递给青漓,又抬手取了自己的衣袍,道:“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先换了衣衫才是真的。”
  说完,他也不介意青漓在侧,便大喇喇的解开衣带,将身上湿衣脱去,另取一侧的干净衣袍换上。
  他脸皮厚,青漓却不行,只看了一眼便匆匆将目光收回,自己取了衣裳,到一侧的屏风那侧换了。
  皇帝不知是在想什么,只轻轻笑了一声,竟没有出言调戏两句。
  只是在等她换完之后,他才问道:“饿了没有?”
  “不饿,”皇帝对她这样宠爱,自有人殷勤献好,每一日的点心都不停,等闲不会饿到,她答道:“来之前还用了糕点的。”
  “那就坐下,”皇帝示意青漓坐回躺椅上,自取了梳子,道:“朕为你梳一梳头发。”
  青漓本以为会挨上一通欺负的,不意竟他这样说,禁不住有些怔,随即又反应过来,唇角含羞,却极欢喜:“嗯。”
  小姑娘头发养的好,乌黑而有光泽,皇帝轻轻握住一缕,玉梳自上而下,极轻柔的滑了下来。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灯火辉映,红绫展芳,殿内半声异响也无,只有玉梳顺在发丝上的淡淡声响,安宁而静好。
  ——倒也自有一种温情脉脉。
  人泡了温泉之后,本就易觉困乏,青漓与皇帝嬉闹一场,更是微生疲惫,皇帝梳发的动作又轻柔,她靠在躺椅上,竟慢慢合上眼,睡着了。
  皇帝初时还不觉,等为她打理往长发,却觉青漓小脑袋歪了,这才发现她竟睡着了。
  眼睫长长,粉唇嘟起,因着方才沐浴过的关系,整个人都有种清凌凌的水润与娇嫩。
  皇帝目光柔和,替小姑娘将散落下来的头发挽回耳后,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本是想着在边上陪陪她的,可望见她纤细的手指之后,却浮起另一个念头来。
  ~
  青漓懒洋洋转醒时,已经算不得早了,虽说掌着灯,却也能觉察出天色的变化。
  就梳一梳头发,竟也能睡着了,也是厉害。
  看一眼坐在自己面前的皇帝,她正觉有些不好意思,却察觉他神色有些不对劲儿。
  隐隐的,竟有些……心虚?
  他脸皮有多厚,青漓是亲自见识过的,若非捅了大篓子,才不会这样呢。
  她心底浮现出几分不详来,狐疑的看他一会儿,道:“——你干什么了?”
  “也没什么,”皇帝轻轻咳了一声,上前去拉她起身:“妙妙也该饿了,我们一道用膳去。”
  青漓见他如此,愈发觉得不对劲儿,却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轻轻甩开他的手,却在这关头,找到了问题所在。
  “萧丰衍!”她难得的说话这样大声,语气更是气恼:“——我指甲呢?”
  皇帝难得的在她面前气短一回,干咳一声,主动上前去讨好:“朕本想给你一个惊喜,却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青漓在家便是被娇养着的,手指如水葱一样纤长白嫩,指甲也留了些许,有侍女仔细打理着,修的极精致好看。
  可是现在呢,全、都、被、毁、了!
  这叫什么行为?
  在一丝一毫都要仔细打磨的勋贵女子眼中,十个指甲被修成这个样子,等同于男朋友拿好容易集齐的ysl当蜡笔画孩子玩儿了!
  青漓看一眼参差不齐的指甲,就觉得火气上涌,恼的直拿手打他:“萧丰衍你坏不坏!我养了这么久,你倒好,这么短的功夫就给祸害了!”
  皇帝本也是好意,见一侧放着小剪刀之类的修甲工具,自己又闲来无事,便拿着小姑娘的手试着修了修。
  只可惜,无论是实力还是手艺,他都要比专门做这个的侍女宫人差太多,越修越坏,想要补救,却只是雪上加霜。
  偏生青漓刚刚泡过澡,指甲软,被人剪完了,也未曾醒过来制止,以至于最终落得这样尴尬的境地。
  见着这般情状,便是小姑娘自己不说,皇帝自己也觉得,那样好看的手,配着这样的指甲委实是难看,所以此刻即使是被小姑娘训了,也没敢说什么反驳的话。
  一把年纪的男人,又是习惯了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皇帝,被自己训得不敢抬头,青漓原本是恼的,可是看他这样,又觉得想笑。
  虽然还是很气,可看着他这样,好像……还蛮萌哒。
  看一眼参差不齐的指甲,她虽依旧觉得眼疼,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瞪着他道:“——以后不许了!”
  皇帝乖乖的应了一声:“再不敢了。”
  “陛下是不是从没有想过,”青漓被他语气惹得一笑,眸光全是波澜:“自己也会有今日?”
  皇帝抬眼看她,目光温柔中有些无奈:“朕惧内,如何?”
  “不如何,”说了一句,青漓又忍不住弯起了唇,斜他一眼,重又改口道:“——算了算了,也还可以。”
  皇帝凑到她面前去,温声道:“不气了?”
  青漓不去看那十个叫自己心烦的指甲,勉强道:“算是吧。”
  皇帝虽知自己是闯了点小祸,却完全难以理解女孩子对于美的追求,更不明白在青漓心中,修剪的整齐好看的指甲有多重要,目光在她指尖转一圈儿,竟忍不住笑了。
  “——你别说,还真挺难看。”
  青漓(#‵′):“……”
  皇帝没察觉到小姑娘平静外表下的火气,反倒是笑的更凶:“怨不得你生气呢。”
  青漓忍无可忍,跳起来抓了他一把:“你给我弄成这个样子,居然还好意思看笑话?!”
  呀,小姑娘炸毛了。
  皇帝一面按住她那只凶巴巴的手,一面认错:“是朕不好,朕不好,妙儿别恼。”
  青漓气道:“——你还笑话我!”
  皇帝连忙解释:“没有没有。”
  小姑娘本是想再说两句的,看一眼皇帝,却忽的将满嘴的话咽了下去。
  干咳一声,她道:“那这事儿……就这么掀过去了。”
  皇帝不觉有他,只想着将小姑娘安抚下来:“都依从妙妙便是。”
  青漓有些心虚的“哦”了一声,没有多话。
  皇帝看她一眼,试探着问道:“去用膳?”
  “先等等,”小姑娘面色有些尴尬,拿了帕子,踮起脚为皇帝擦脸,在他有些不解的目光中,她眨巴着眼,低声道:“我方才不小心,把你的脸……给抓破了。”
  “……”皇帝:“朕后日要上朝的。”
  青漓低着头,心虚的对了对手指。
  皇帝见她方才还张牙舞爪,此刻却乖得像是被捉住尾巴的猫,心里头直想笑,努力抑制住,只嘴上道:“打人不打脸,你知不知道?”
  “也不能全怪我,”青漓小心翼翼的开脱责任:“要不是你把我指甲修的这样参差不齐,也不能抓破脸啊。”
  “不止不认错,”皇帝斜她一眼:“还强词夺理。”
  青漓乖乖的低下了头,聆听皇帝教训。
  皇帝却不再说什么了,只伸手给她:“过来。”
  青漓乖乖的握住他手,他也不多说,只拉着她往外头去了。
  青漓问道:“做什么?”
  皇帝答得言简意赅:“吃饭去。”
  青漓禁不住轻轻笑了起来,笑完了,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生气了?”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皇帝道:“有什么好气的。”
  “那你的脸怎么办?”青漓心里头甜意上涌,却还是有些担心:“若是被人见了,怎么说才好?”
  “还能怎么说,”皇帝含笑道:“朕做错事,被皇后施家法了。”
  “少胡说,”青漓嗔他一句,道:“同你说真的呢。”
  “宽心吧,”皇帝道:“朕有法子的。”
  ~
  富安侯被皇帝骂了。
  虽说没人亲眼见着,可风声却放出去了,小道消息自是传的有声有色。
  被骂的原因并非公事,而是私事,这也是此事传的广,却只是小道消息的原因——被叫到宫里头去,一对一骂的嘛。
  至于为什么会有被骂的消息传出去,自然是因为某家某家在宫里头有一点人脉,捕风捉影,听了几句。
  据说在前些日子,富安侯那马屁精向皇帝献好,进献了一只奇鸟过去,天生金羽,乃是吉兆,只是陛下诸事繁忙,一直不曾见,直到今日才得空去看。
  谁知道那只鸟野性难驯,跳起来,抓伤了陛下的脸之后,便拍拍翅膀飞走了。
  这下子,舆论一下子就变了。
  什么狗屁神鸟,分明是鸟妖!
  它抓伤的,可不仅仅是陛下的脸,还是大秦的门面,哪里能有失。
  如此一来,富安侯这个进献者,自然也得跟着讨嫌,被皇帝寻了个由头,骂的狗血淋头,只想学着那只鸟一样,拍拍屁股飞走。
  富安侯一把年纪了,哭的老泪纵横,跑去找自己的连襟英国公,连声喊冤:“我什么都没干啊,送鸟?什么鸟?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陛下召我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半分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冤呐,呜呜呜呜……”
  英国公也听闻了这个消息,到底是不明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脑子转了转,他出言问道:“你面圣的时候,陛下面上确实有伤痕吗?”
  “面君本是不能直视的,”富安侯收了眼泪,可怜巴巴中有些不解:“可我挨了一通骂,总得知道为什么被骂啊,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还真的是有伤痕……”
  英国公想了想,又仔细问道:“抓痕?”
  “仿佛是吧,”富安侯有些不确定:“我也不敢盯着仔细看。”
  英国公想着那位被皇帝娇养在宫里头,看的像眼珠子一样的皇后,再闻听此言,便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真惨呀,堂堂天子,居然被家暴了。
  不过也活该,谁叫你那么风骚,才刚订了亲,人都没娶回去,便一幅老房子着火枯木逢春的样子,三天两头一封情书,简直浪到飞起,皇后不打你打谁。
  只是,做什么非要往富安侯身上砸锅啊。
  懒洋洋的揉着额头,好一会儿,英国公才在脑海深处找到了那么一点儿线索。
  他听自己夫人提过,皇帝在自己府上见皇后的时候,富安侯的女儿宋明珠也在此,据说,跟皇后闹得不太愉快,还被皇帝给罚跪了。
  等等。
  ——陛下他不会这么记仇,一直惦记着报复回去吧?
  当初是因为皇后而生气,此刻便叫他们为皇后受过?
  英国公摸摸下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读懂了风骚而又记仇的老男人内心。
  喂喂喂,陛下,你这样养小皇后,会把人惯坏的吧。
  只是,如此一来,看着涕泪纵横的富安侯,英国公更觉得头疼了。
  谁叫你不管好自己女儿的,怎么着,挨教训了吧。
  找到了根子,英国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提点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风声传出来,宣室殿也未曾否认,你便只管担下来,不要有怨怼之心。”
  “可是,”富安侯鼻子一酸,委屈的想要变形:“——我什么都没干啊。”
  “那你就出去跟别人解释,”英国公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就说你什么都没做,是陛下冤枉你,诬陷你的。”
  富安侯眼泪险些掉出来:“……我不敢。”
  “那就将此事认下来,”英国公冷下脸,道:“回家去,管教好自己家人的嘴,不要惹事。”
  富安侯被训得没敢抬头,可怜巴巴的应了一声:“好。”
  “等等,”英国公叫住他,顿了顿,又问道:“我听说,明珠已经定了人家?”
  富安侯不意英国公忽然提起这节,转瞬的怔然之后,便点了点头:“定了陈家的人,家风好,人才出众。”
  “也好,”英国公点点头,道:“叫她好好过日子,也不错。”
  富安侯只当英国公是随口一问,倒也不曾多想,向他告辞,便离去了。
  英国公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无奈的直揉额头。
  记仇记成这样,也太叫人吃不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