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崩
  一连好几日,冯怜容都没有动静,太子每回忙完国事,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就想到她写的那封信。
  原来胆子也只有这么大啊。
  再也不敢做点别的了。
  太子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多日堆积下来的火得降一降,当机立断就派人去接她。
  冯怜容本来还在后悔呢,觉得自己这信没写好,太子不喜欢,结果太子就要她侍寝了。
  冯怜容高高兴兴的打扮好去正殿。
  太子看到她这欢喜样儿,这回真压在桌上做了一回。
  冯怜容背上被弄了好几道印子,痛的眼泪汪汪。
  太子叫她趴下,使人取来去淤的药膏,沾一些给她慢慢抹上。
  冯怜容半闭着眼睛,忽然觉得好舒服。
  这辈子真是没有白活,太子亲手给她涂药膏呢。
  她傻乎乎就笑起来。
  太子抽了下嘴角:“不疼吗,还笑。”
  “不疼,这药膏很清凉呢,就跟夏天吃西瓜一样的。”她翻了个身,抱住太子的胳膊,瞧着他俊美的脸,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原先只当太子很不容易接近,现在这一年多相处下来,她觉得不是,他有时候真的很亲切的,不过不知道当上皇帝以后,会不会还是这样。
  当年太子是皇帝时,她已经没有再侍寝过他了,有时候皇后举办盛宴,她得见一面,都觉得他身上威压甚重,只在那个妃子面前,他才会露出几分温柔。
  冯怜容想到这儿,心莫名的一痛。
  看她神游天外的样子,太子捏捏她的脸问道:“在发什么呆呢?真当我是宫人了,瞧你享受的。”
  太子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在服侍她一般,皱一皱眉,把药膏一扔,拿了绸巾擦手。
  冯怜容回过神,嘻嘻一笑问道:“殿下,妾身上回的信,殿下是不是……不喜欢呢?”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他真不喜欢,她下回再也不这么写了。
  太子:……
  不喜欢他还要她侍寝干什么?
  不过他又一想,要是换作别的人,恐怕早被他视为荡-妇了。
  太子在心里叹气。
  见他面色很奇怪,冯怜容低声道:“是妾身无礼了,有失妇德。”
  太子听了忍不住笑。
  还妇德呢,他感觉她哪怕生了孩子,还是跟小丫头似的,跟妇人完全没关系。
  “算了。”太子大度的摸摸她脑袋,跟她说起一件事,“你哥哥考上进士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户部观政。”
  这事儿是好事,不过冯怜容身在宫中,怕是一直都未知。
  事实上,前一世,她是不知道,一直到那年太子登基,允许她们这些妃嫔新年时与家人通信,她才了解。
  但这一世,哥哥考上了,冯怜容还是很高兴,心想哥哥果然就是哥哥啊,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厉害,都能当官呢。
  她笑道:“谢谢殿下告诉妾身,哥哥在家中一直都很勤奋,这也是他该得的。”
  太子笑了笑:“勤奋未必都有回报,你哥哥算是聪明人。”
  他重掌大权之后,对各衙门官员都了如指望,有回看到户部人员,见到冯孟安的名字,当初家书一事,他从严正之口得知冯家的大概情况,便猜测那是冯怜容的哥哥。
  后来一查果然是。
  他正当想起,就把这好消息告诉冯怜容。
  冯怜容得意道:“咱们一家都很聪明的,爹爹在二十二岁就考上了进士,我娘什么都会做,烧饭烧菜可好吃了,还会酿酒,爹爹那会儿在外面当知县,娘一个人带大我跟哥哥的……”
  太子认真听着,这会儿道:“就你最笨。”
  冯怜容被他忽然打断,一下子被口水呛了,咳了半天。
  太子一边给她拍背,一边笑。
  冯怜容心道,真是个坏蛋啊,看她咳成这样了,还笑!
  正当二人欢闹着呢,严正忽然在外头,用抖抖索索的声音道:“殿下,殿下,皇上……太后娘娘请殿下过去乾清宫。”
  太子猛地坐起来。
  冯怜容愣在那里。
  皇上要驾崩了吗?
  比以前提早了大半年呢!
  太子道:“你先回去。”
  他没有空跟她说什么,连忙穿上衣服就走了出去。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亮的好像白日一样。
  太子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他走入殿内,只见皇太后正坐在床头,皇帝微微闭着眼睛,嘴角泛出白沫,两个小黄门在不停的给他擦拭。
  朱太医跪在地上。
  “皇祖母,父皇他……”太子声音不由自主哽咽起来。
  虽然父皇不喜欢他,可是他永远都是他的儿子。
  人死如灯灭。
  即便那是个不爱他的父亲,以后他想见一面,也永不可能了,他的内心涌上深深的悲凉之情。
  那是一种切肤之痛。
  皇太后垂着眼帘,声音悲切的道:“这是最后一面了,没想到他一下子病得那么重,我原本只当……”她伸手握住皇帝的手,眼泪掉下来。
  太子亦垂泪。
  皇后与太子妃此刻也来了。
  皇后身后跟着三皇子,四皇子,还有三公主。
  不到一会儿,杨大人,张大人,秦大人等几位重臣也都到场,跪了一地。
  很快,哭泣声就越来越大。
  皇后远远站着,看着那个即将死去的男人,她心中好似无悲亦无喜,多少年的恩怨终于消散了。
  此刻,她也明白,她早已不爱这个人。
  他的离去,她竟然觉得一阵轻松。
  是啊,就让他去陪伴胡贵妃罢。
  皇后心想,不过是两个可怜人。
  她环顾四周,只是,在这世上,谁又不可怜?
  皇后面如冰雪。
  太子妃抚着肚子,只觉得不耐。
  她一点儿不想为这个公公流眼泪,他这一个昏君,能做什么,只知道为个宠妃不分是非,她恨透皇帝了。
  太子妃咬了咬牙,拿起帕子假装拭泪。
  真不知道要站多久呢。
  她的儿啊,在肚子里一定要好好的,不能因为这个混账东西而有什么闪失!
  这时候,皇太后开口了:“请诸位大人听好,郑随你速速宣读遗诏。”
  郑随是新任的执笔太监,此时清清嗓子,打开一卷黄绫揭贴,喊道:“请皇太子赵佑棠接旨!”
  太子从御榻旁站起,面对皇帝再次跪下来。
  郑随不疾不徐的念道:“遗诏,于皇太子。朕不豫,太子继朕登基。要依众位重臣辅导,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怠荒,保守帝业。”
  郑随念完,把卷轴递到太子手里,太子接住磕头,站起来,回到皇太后身边站好。
  皇太后又叫郑随给几位重臣念遗诏。
  这些遗诏都是皇帝第一次病倒时,皇太后嘱咐他写下的,后来就一直放在皇太后身边,写给重臣的无非就是叫他们辅佐好年轻的新帝,巩固皇图。
  几位重臣听完,也都应允。
  皇帝一直挣扎了许久,此刻终于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一丝光明。
  那光明越来越大,他看过去,胡贵妃就在前头等着呢,她笑得那么好看,皇帝迫不及待的就奔了过去。
  众人只见他在一阵强烈的抽搐之后,嘴角露出一抹笑,头一歪,再没了动静。
  朱太医膝行上去一摸,面色沉痛的道:“皇上,驾崩了!”
  众人齐声恸哭。
  哭声一直飘到宫外。
  成泰三十九年九月十一,文宗帝驾崩。
  举国缟素,绛云阁内也是一样。
  钟嬷嬷每天都叮嘱几个宫人黄门,不得露出一点鲜艳的颜色,就是赵承衍穿的也是一色的白。
  宫里久不闻笑声,冯怜容也不敢逗孩子了,就是这几日心疼奶娘,每日要给孩子喂奶,还不得吃荤腥。
  不过她这里算好的,太子妃那儿才难熬。
  皇帝一死,太子不说要守孝三年,半年总要的,可太子妃这会儿怀了孩子,六个月大了,哪日不要吃点荤菜,非得这时候,皇帝死了!太子妃恨得牙痒痒,可她也不能给人抓到把柄,只得偷偷吃一些。
  幸好皇太后了解她的苦处,就算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要去梓宫哭灵,那是不能偷懒的。
  文武百官,一连七日都要在会极门跪祭,别说她这个儿媳妇了,太子妃就很烦躁,原本她很担心肚子里的孩儿,根本也不出门,可现在还得每日去梓宫,加上她对皇帝本就厌恶,这心情就格外的不好。
  李嬷嬷苦心劝她忍耐。
  太子妃也没法子,只得咬牙受着。
  太子每日都去梓宫,如今朝政大事就先交给几位大臣来管,然而这日,皇太后过来与他相商,说全权交给大臣不太合适,怕有变故,她希望太子可以请怀王入京,与大臣协理国家大事。
  皇太后道:“你三叔总是自己人,现在也在路上了,哀家原本希望他能看到皇上最后一面,结果……”
  原来皇太后早已有主张,既然人都来了,还要他表什么态?
  太子点点头说道:“父皇与三皇叔兄弟情深,如今未见到最后一面,实属遗憾,”他顿一顿,出人意料的说道,“皇祖母,不如请二皇叔也入京罢,二皇叔在巩昌府十多年,从未回京,他为景国出生入死,此次来,皇祖母也该封赏于他,正好与三叔一起,可以分担些事务,这样孙儿就更加放心了。”
  皇太后听了,当真吃惊。
  想当初,这孙儿还跟她提削藩的事情呢,这回竟然转变了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