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钟嬷嬷自告奋勇道:“娘娘先莫急,奴婢去看看。”
  她领着金兰出去了。
  钟嬷嬷是想确认一下,故而先是到了孙秀那儿,孙秀听说钟嬷嬷来,赶紧就请了进去,关切的问道:“你们娘娘如何?可叫她沉住气了,白兰毕竟是个奴婢,可莫要冲动。”
  钟嬷嬷叹口气:“是这个理儿,不过娘娘心善,这会儿正担心白兰呢。”她顿一顿,“娘娘您是亲眼看见白兰被抓的?”
  孙秀道:“可不是,我今儿见天好,就想去园子里转转,正巧遇到白兰那几个,已经采了一篮子的花了,还与我请安,后来我往里走了,就听到惊叫声,使人去看,就看到她们被禁军抓了,那花是散了一地。一开始也不知何事,我觉得蹊跷,叫人跟着,便发现是拉去了坤宁宫。”
  钟嬷嬷心道,那是千真万确的了!
  “多谢娘娘告知,老奴也得走了。”她跟孙秀道谢之后就告辞走了。
  孙秀看着她背影,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小钟嬷嬷却是幸灾乐祸。
  她与钟嬷嬷一批的老宫人,当年也一起服侍太子的贵人,结果到最后,一个天一个地,冯贵人一跃成为冯贵妃,仅次于皇后,而孙秀呢,不过是个婕妤,还是个从来没被临幸过的婕妤!
  要说心里不平,那是太不平了!
  故而小钟嬷嬷看到延祺宫出事儿,心里头暗自高兴。
  孙秀瞥她一眼,微微叹气道:“嬷嬷这样可不好,便是贵妃娘娘由此得了祸事,咱们又有何好处?”
  小钟嬷嬷收敛神色。
  孙秀又道:“贵妃娘娘比起皇后娘娘,可是仁和多了,与我也算有些交情,若是贵妃娘娘倒了,皇后娘娘再掌内宫,我仍是个婕妤,这等年纪,皇上难道还能看上不成?”
  她既无美貌,也无多少才气,退一步说,就是有,那些贵人里也有比她强的,可照样没被宠幸。
  故而这些年,孙秀早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了,于她来说,在宫里安安稳稳,不愁吃不愁穿,偶尔还能帮衬下家里,也算是满足了,她便也没有别的心思,一心做个婕妤。
  而在皇后与冯怜容之间,她显然是偏向后者的。
  小钟嬷嬷除了叹气还能如何。
  这都是命呢!
  却说钟嬷嬷与金兰出去一趟回来,正要去禀告冯怜容,将将到延祺宫门口,才与小李说了几句话,就被突然而至的禁军抓走了,小李吓得目瞪口呆,急慌慌的奔过来,叫道:“娘娘,不好了,钟嬷嬷跟金兰,被,被抓了。”
  冯怜容一下子站起来。
  “怎么可能?”她问道,“你怎么知道被抓的?”
  小李道:“刚才就在门口啊,也不知怎么回事,禁军过来把她们带走了,好似白兰说了什么,要抓钟嬷嬷去问。”他问,“娘娘,可也要派禁军去?都在外头候命呢。”
  冯怜容瞪大了眼睛。
  方嫣竟然到延祺宫来抓人了吗?
  白兰到底说了什么?那树根与她全无关系,白兰能说什么?可她一个小姑娘,胆子又不大,笑起来羞羞怯怯的人,自然吓不得的!可人都抓了,她真派禁军去,难道还得跟方嫣的禁军打起来,那是要出大乱子的,肯定不行。
  宝兰听说钟嬷嬷被抓,心里也害怕,问道:“娘娘要不要去问问皇上?”
  小李道:“刚才钟嬷嬷顺道去看过,严公公说皇上正见大臣呢,钟嬷嬷也不敢说什么。”
  冯怜容心想,就是不见大臣,也定是忙着批阅奏疏,她如何好去打搅?赵佑棠向来又把那些宫人黄门的命当成草芥的,再说,就算他得知,可为个宫人出头,也不太可能。
  她一咬牙,说道:“宝兰珠兰,你们给我换衣服。”
  她原本穿了寻常的衣服,并不合适出门,可要去坤宁宫,又是为这事儿,她觉得马虎不得。
  方嫣正当要拷问钟嬷嬷,就听说冯怜容来了。
  她一拂袖道:“本宫没空理会。”
  她又想让冯怜容吃闭门羹。
  但这回冯怜容不走了,与那黄门道:“娘娘要查树根之事,我知道一二,故而才来求见,现在娘娘不见,莫非是不查此事?那又如何抓了我延祺宫的人,可是有什么误会?”
  黄门一听,原话告知方嫣。
  方嫣冷笑起来:“既然她送上门,倒也罢了,叫她进来。”
  冯怜容抬起头走进去。
  方嫣远远就见她仪态从容,待到进入内殿,只见她竟穿了一身海青色的常服,金织银绣暗纹,走动间闪烁不已,她难得穿这样庄重的服饰,竟也不觉得突兀。
  方嫣眼眸微微一眯,冷冷道:“白兰已经招了,可见与你脱不了干系。”
  冯怜容一早料到如此,故而面色并无惊讶,她之前那刻做下决定,要与方嫣见面,便知道自己决不能以哀求的态度,请方嫣放人,那是做贼心虚,所以她现在以贵妃的姿态,就算不能与方嫣平起平坐,起码还能做个辩解。
  她略略抬起下颌道:“娘娘说白兰已经招了,那可否容许妾身见她一面?”
  方嫣道:“供词在此,你自去看了!”
  知春立时把供词递过来。
  冯怜容拿起一看,只见上头写了白兰承认在园子里放下树根一事,且是受人指使,这指使之人没有写在上头,但鲜红的手指印是无比清晰的印在上面的。
  没想到那么短时间,白兰就屈服了,可见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冯怜容询问道:“那为何娘娘又抓钟嬷嬷?”
  “白兰供出她了,说一切都问钟嬷嬷。”方嫣盯着她道,“你可还有话好说?”
  冯怜容道:“白兰那日是为妾身去采花的,妾身倒不知她能供出这些话,如今妾身只望见她一面,毕竟就算是在衙门里,也须得人证物证齐全的。敢问娘娘,白兰现在何处?”
  她不急不缓,面无怯色。
  宝兰珠兰在后面,暗暗称赞,须知以往,冯怜容从没有这样胆大。
  方嫣脸色一变:“白兰在何处,与你何干?本宫的话还能有假不成?”
  冯怜容深吸一口气道:“娘娘的话,妾身是不赞同,也无法承认白兰这供词!”
  方嫣眼睛一眯:“按了手印的,千真万确!如今虽是你管事,可本宫还是皇后,那白兰既是你宫中之人,又称有罪,如今只审了钟嬷嬷,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冯怜容看她一意孤行,非得把罪名扣在她头上,也是大为动气,冷笑道:“娘娘既然不肯让妾身面见白兰好证实真假,又抓了钟嬷嬷,恐怕审下去,必得就轮到妾身了罢?只钟嬷嬷年纪大了,承受不住,妾身在此,娘娘不妨直接问妾身!”
  方嫣大怒:“你当本宫不敢?”
  “娘娘是一宫之主,如何不敢?”冯怜容道,“妾身此来,便是为让娘娘解个疑惑,娘娘,请问。”
  方嫣手紧紧握住把柄,她原本是想拿了钟嬷嬷,问出个来龙去脉,谁想到冯怜容吃了豹子胆了,竟然敢亲自上门,处处针对,她差点就要真的审问冯怜容了。
  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陈素华说得没错,她现在没有证据,与冯怜容对上,占不到先机,毕竟冯怜容是贵妃,她还能抓了她拷问不成?到时候赵佑棠知道,定是不会饶过她的。
  但那些个奴婢不一样!
  方嫣微微笑了笑道:“钟嬷嬷年纪是大了,可本宫又不会对她如何,只她老老实实说了,为何要指派白兰去放置树根,本宫自然会从轻发落,冯贵妃,你还是回去罢。”
  可冯怜容哪里会回去,原本她就是为钟嬷嬷来的。
  这些年,钟嬷嬷都陪在她身边,她已然是把她当成家人的,如今年事又高,本该安享晚年,如何要受这等无妄之灾?
  假使她放任不管,方嫣下个重手,钟嬷嬷不知得吃多少苦头呢,又有谁为她做主?
  冯怜容断然说道:“钟嬷嬷没有犯错,便是娘娘,也不能只凭白兰一言,就胡乱定她的罪!更何况,白兰说得是真是假,还未证实呢,还请娘娘放了钟嬷嬷!”
  方嫣冷笑道:“本宫便是不放又如何?坤宁宫里,你敢放肆?”
  冯怜容迎着她目光道:“放肆,妾身不敢,只钟嬷嬷是妾身的人,娘娘要审她,须得给个切实的理由。如今这理由,妾身不服。”
  二人互相看着,无形中好似空气都凝重起来,一时剑拔弩张。
  此时就听闻外头宫人提醒方嫣的声音:“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方嫣神色一下子收敛。
  冯怜容也略略低头。
  因这树根的事儿着实不小,皇太后自是知道的,故而她便是不插手,也不是说袖手不管,还是派人盯着,只方嫣才抓人,她还在犹豫间,就听闻冯怜容登门坤宁宫,皇太后终于坐不住了。
  那二人在宫里虽说彼此间并不和睦,但到底也没有闹出大的波折来,现今对上,定然要出差错。
  皇太后觉得自个儿得阻止,所以一刻不停的就到坤宁宫。
  二人上前行礼。
  皇太后坐于上首道:“如今这谣言,皇上派了锦衣卫在查,这等事,自是不会马虎的,阿嫣你就不要操心了。”她说的轻描淡写,“抓的人该放的都放了罢。”
  方嫣脸色一变,没想到皇太后竟然是来帮冯怜容的。
  她咬牙道:“妾身正查到一些线索呢。”
  皇太后眉头皱了皱,为方嫣冥顽不灵头疼。
  她显然是来替她解了困局,省得到时候下不了台,因为皇太后相信这事儿不是出自冯怜容之手,毕竟这些年冯怜容表现的一丝野心也无,教出来的孩子也亲厚,如何突然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她觉着必是有人从中作梗。
  因为皇太后也明白方嫣的为人,她还没有如此狠毒。
  这等计策要真是她弄出来的,只怕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哀家叫你放了便放了,那日园子里多少人呢,你莫非要一个个查过来?”皇太后道,“你现身体也还未痊愈,还是好好养着罢。”一边就吩咐知春,“你去放人。”
  知春不敢不从。
  眼见她走了,方嫣又泄气。
  她到底还不敢当面顶撞皇太后的,只觉得面上无光,对冯怜容又气恨了一层,心想她必是在管事的时候讨好了皇太后,如今皇太后竟然也站在她这一边了!
  明明这次的事情,定是冯怜容做的,不然还会有谁呢?
  为何世人都被她给蒙蔽?
  皇太后这会儿又看了冯怜容一眼:“冯贵妃,你也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冯怜容躬身道:“妾身知道,今日是妾身之错,冒犯了皇后娘娘。”
  方嫣暗地里呸了一声。
  冯怜容告退。
  钟嬷嬷与白兰几个这会儿被带出来,见到冯怜容就红了眼睛:“是奴婢们连累娘娘。”
  冯怜容一看白兰,她脸色惨白,头发凌乱,到现在还在微微颤抖,可见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当下道:“回去罢。”
  一出坤宁宫,钟嬷嬷就轻声道:“拿针刺了白兰呢,可怜的,都吓傻了,什么都承认。”
  冯怜容皱眉。
  “皇后娘娘真是不择手段。”
  正说着,就见赵佑棠过来了。
  众人行礼。
  赵佑棠一看冯怜容这身装束,十分惊讶,她看起来成熟了几分,雍容大方,当真像个贵妃娘娘了,他几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手心湿漉漉的,带着凉意。
  他眸色一沉:“她对你做什么了,你怕成这样?”
  冯怜容道:“没做什么,倒是妾身对娘娘做了不该做的事。”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妾身,去救钟嬷嬷跟白兰几个了。”
  赵佑棠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为个宫人硬出头,干什么呢!
  “你说你……”
  见他要斥责,冯怜容满心委屈还没地儿出呢。
  “钟嬷嬷年纪大了,妾身怕她出点儿事,还有白兰,本是给妾身采个花的,突然就被抓去,妾身如何能服?”
  方嫣压制了她这些年,她从来没有反抗,可就是这样,方嫣还是不放过她,怀疑她,一有事就拿她出气,冤枉她。
  凭什么呢?
  就因为赵佑棠宠爱她,她就得负担这一切吗?
  冯怜容这一刻,积压了许久的不满,突然就爆发了出来。
  “妾身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