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新婶婶?”秦珣微微一怔, 不可置信。
  “是的。”睿王脸上一抹柔情一闪而过, “如果你想留下吃酒的话, 本王很欢迎。”
  秦珣更惊诧了, 他知道皇叔睿王早年也曾娶妻, 可惜成亲不足一载, 王妃便去世了, 后来一直不曾听说他续娶。他恍惚记得那年睿王回京给寇太后祝寿时,似乎谁提过要给睿王在京城中选个王妃。只是不知道为何此事竟耽搁下来。
  一晃眼,睿王年近三旬, 终于要娶妻了?京城那边可知道?娶的是谁家女郎?
  睿王笑笑:“说起来,你不急着回京吧?是吧?你一路游山玩水,也不差这几日吧?”
  他神情殷切, 秦珣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拒绝了。他略一沉吟, 沉声道:“皇叔邀请,原不敢辞, 只是此事尚需父皇恩准。”歉然一笑:“侄儿这次出来太久了, 再不回京, 父皇那里不好解释。”
  “这是自然。”睿王不以为意, 他点头, “这等大事,原该报与皇兄知晓。”他说到这里, 话锋一转,“只是, 四日后我就要迎娶你新婶婶了, 只怕你修书一封回京,还没到皇兄手里,我这婚宴就已经散了。你说都在路上逗留了这么久,还在乎这四五日?别是不想给我这个叔叔面子吧?”
  “四日后?这么急?”秦珣讶然。为何他一丝风声都未听到。婚期就在眼前,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否则他真是推拒不得了。
  “是啊,就在四日后。”睿王说这话时,神情有几分怪异,“婚礼简陋,届时你莫要笑话叔叔才是。”
  “皇叔说笑了。”秦珣心中疑虑甚重,他与睿王不熟,不过是白顶个叔侄的名分,过去十多年也没什么交集。怎么对方执意要他参加婚礼?莫不是这婚事有何奇特之处?
  他不由地心生警惕,参加婚礼也无不可,只是要一切小心。或许早先回京的黑风骑也需要召集回来了。
  雨势极大,他们在客栈停留了一夜。
  秦珣与秦珩说起此事:“咱们可能要晚些回京城。皇叔四日后娶妻,邀咱们去吃酒。”
  秦珩心知肯定是只邀了皇兄一人,跟她关系不大。不过她并不反对迟些回京,她只点了点头:“我听皇兄的。”顿了一顿,她又奇道,“皇叔竟然要娶妻了?也不知娶的是谁。”
  皇叔的亲事不会是父皇给指的吧?想来会很热闹?她上次参加婚礼,还是太子二哥成亲那次。一晃眼,都两年了。
  秦珣黑眸沉了沉,只笑一笑,并未作答。怎么回答?他也不清楚啊。
  次日雨停,他们一行随着睿王前去王府,路途不近,直到将近天黑才到睿王府。秦珣心说,也难怪皇叔外出宿在客栈了。
  见到一行上百人,在门口迎接的老管家愣了一愣:“王爷,这是……”
  睿王笑笑,意气风发的模样:“这是本王的侄儿,京城里的晋王殿下来参加本王的婚礼,还不快迎进去?”
  老管家喜出望外:“原来是晋王殿下!”
  ……
  秦珣很快知道了未来的睿王妃是谁,不得不说,这个新婶婶,很让他意外。——无他,睿王要娶的是一个丧夫的寡妇。
  据说此女已过了花信之期,并不年轻,容貌也非绝美,只是中人之姿。不知为何竟得到皇叔垂青,愿三媒六聘,娶她入府。
  秦珩也诧异:“京城那边同意了么?是父皇指的亲事?”
  皇叔的亲事总得父皇和皇祖母点头吧?
  “不是,是皇叔自己一意求娶。”秦珣轻声道,“父皇没有干涉。”
  “原来如此。”秦珩点头,眼中有光华流转,“自己想娶的也挺好。成了亲是要过一辈子的,自己满意最好。”
  秦珣闻言扫了她一眼,低声道:“这种话你以后少提。姑娘家,不要总把成亲挂在嘴上。”
  “我……”秦珩呆了呆,我哪有总挂嘴上?这还不是你先跟我提前的么?你要不跟我说这件事,我又怎么会知道?然而她虽心中腹诽,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见她这般乖巧,秦珣自己反倒有几分不自在,且心里莫名烦躁。他扔下一句:“你先歇着。”就匆匆离去。
  ——此番在睿王府做客,老管家乖觉,直接把秦珩安排在了他房间隔壁。秦珣不难猜出这老管家也是误会了,但是误会归误会,他却不能一一解释。对方未挑明,他只好佯作不知。
  他想,好在瑶瑶不知道别人误会。若她知道,只怕她心里的尴尬比他更甚。毕竟姑娘家,脸皮薄。
  秦珣得知,睿王曾上折子向皇帝禀明亲事,在奏折中,他坦诚女方的身份,毫无隐瞒。
  皇帝对此事反应淡淡,派人赐了些东西,权作贺礼。
  那使者就在睿王成亲的前一日到达此地。
  听使者道喜后,睿王问起寇太后:“母后有没有要捎带的话?”
  他成亲算是一桩大事了,母后总会有要交代的吧?
  见那使者神色踌躇,睿王心里一咯噔,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又怎知,寇太后在得知儿子要成亲时,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他若愿意,就随他去,这种事情就不用告诉哀家了。”
  那使者自是八面玲珑的,虽然知道此事,但也不敢一五一十地说与睿王听,只含糊说了一句:“太后当然欢喜,教王爷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就成,不必顾忌她老人家。”他顿了一顿,又道:“太后远在京城,虽不能亲至,对王爷的关心却是丝毫不减的。”
  睿王沉默了片刻,缓缓露出笑容来:“是么?母后竟然这么说,那真好。”
  他热情招待使者留下吃酒。那使者得知晋王回京途中经过此地,也被邀请吃酒,微怔之下,忙去厮见。
  须知晋王从去岁到今年,屡立功勋,风头正盛。在此地相逢,正是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秦珣直到皇叔成亲当天,才明白他所说的婚礼简陋究竟是何意。秦珣从小到大,参加过几次婚礼,确实这一次最为简陋。
  或许是续娶,这婚礼并未大办,远不能与当初大皇兄成亲时相比,且新郎新娘双方的亲朋都极少。——皇叔这边亲眷都在京城,他的到来实属意外。而新娘子那边,因为是寡妇再嫁,虽嫁到了王府,可也无甚祝福声。
  婚礼确实冷清。
  睿王新娶的王妃,名唤宋玉娴,今年二十六岁,守寡多年。她去岁救了一个人,悉心照顾了数月,那人临走时说要娶她,她等了几个月,后来得知那个要娶她的人,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睿王殿下。
  仿佛还在做梦一般,她就要从一个寡妇变成王妃了。
  她最初以为朝廷不会同意的,堂堂王爷怎么可能娶一个寡妇?皇帝也不乐意吧?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不但同意了,还派了人来道贺,就连皇帝的儿子,晋王殿下也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她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她想,他们以后的日子会如同王爷所说的那样,越来越好。
  ——秦珣不想与睿王有太多往来,待睿王成亲的第二日,他便提出了告辞,称自己离京日久,需早还京。
  睿王热情挽留:“怎么不多待两日,难道本王薄待了你不成?”
  “皇叔此言差矣。”秦珣沉声道,“侄儿今年二月初离京,奉旨剿匪。如今河东匪患已平,早该回京复命。实在不敢过多逗留。等他日得闲,再来拜访皇叔。”
  他心说,还是不要再见面好了。虽说皇叔看着温良无害,但他毕竟是父皇心里头的一根刺。他自己不宜与其走得太近。这次参加睿王的婚礼,是赶上了,推脱不得,以后交集越少越好。
  见他去意甚坚,睿王不好再挽留。在他看来,这个跟他关系平平的侄儿能出席他的婚礼,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再多的,他也奢求不得。他自己也清楚,他身份尴尬。他自嘲一笑:“既是如此,本王就不强留了。”
  晋王一行离开时,睿王大手一挥,送了不少礼物,多是字画乐谱之类:“这些都是本王心爱之物,都送与你啦。”
  秦珣推辞:“谢皇叔厚爱,只是侄儿一介武夫,这些东西给侄儿就浪费了。既是皇叔的心爱之物,皇叔还是自己留着吧。”
  睿王挑眉,压低了声音:“字画用不着,乐谱也用不着么?你年轻不懂事,皇叔给你的,都是你用得到的东西。即使你用不到,你身边那位美人也用得着……”
  听他提起瑶瑶,秦珣双目微敛:“我与她,不像皇叔想的那般。”
  解释的话,他也只能说到这儿了。
  睿王笑笑,意味深长:“是么?”这几日,他虽忙着自己的亲事,可是秦珣的举止他也看在眼里,他这个侄子,对那个一直戴着冪篱,不肯显露真容的姑娘,宝贝的紧。非亲非故的,若非有情,又怎会如此?
  轻轻叹一口气,睿王笑道:“贤侄,常言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秦珣知他新婚燕尔,推己及人,可能看谁都有男女之情,也不想再跟他好好理论。他只以沉默相对,告辞离去。至于睿王那许许多多的礼物,他只取了睿王自制的曲谱,其余的,分毫未取。
  再次踏上回京的路程,这一回,秦珣有意加快了速度。一则,他不想再出意外;二则,如同他对睿王所讲的那样,他离京日久,确实是该早些回还了。
  秦珩坐在马车里,不必再戴着冪篱,她百无聊赖翻看着皇叔所赠的乐谱,轻声吟唱。
  秦珣双目微阖,听她低吟浅唱,如同涓涓细流,在他耳畔淙淙流动,又像是有谁在他面前罩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朦朦胧胧。
  秦珩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收起了乐谱。
  声音蓦然消失,秦珣猛然睁开了眼:“怎么停下来了?”
  “啊?”秦珩摇头,“不好听,怪怪的。”她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一些好奇:“皇兄给我讲讲,你在军营里的事情吧。”
  “这有什么好讲的?”秦珣冷眸微眯,唇角却不由自主地轻扬。重逢以来,这还是她第一回主动问及他们分别后他的生活。
  “讲讲嘛,讲讲嘛。我没上过战场,我不知道。”秦珩水眸晶灿,“皇兄是不是很厉害?我听说你立了大功,还封了王。”
  秦珣轻哼一声:“封王有什么了不起?你不是也封了王?”
  一句话让秦珩红了脸,她小声道:“我这跟皇兄,不大一样。”
  她是死后追封,跟他因功封王大不相同。而且,她如今也早不是四皇子了。齐王不齐王的,跟她关系不大。
  她其实很好奇,想知道他那一段时间的经历,她也想知道,她那个十分真实的梦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军营跟皇宫相比,也没什么不同。”秦珣神色淡淡,目光幽深。在边关的那段岁月,不期然地就浮上了心头。
  现在回想起来,有鼻端似乎还萦绕着那种淡淡的血腥气,耳旁犹有军号声。——当初他还在边关时,他曾想着若他回了京城,肯定要说与四皇弟听。可惜,等他回京时,听到的却是另一个消息。
  如今四弟人好好地待在他身边,他再说起边关生活,就有了些淡淡的意味,那些厮杀,那些诡谲,仿佛一下子变得遥远了。
  ……
  “皇兄受过伤?”秦珩听他说着,睁大了眼睛。她知道疆场无情,但是想着他是皇子,总归会特殊些,怎么竟也受过伤么?
  “嗯。”秦珣点头,“有三次吧。一次伤了胳膊,一次伤了胸前,还有一次,伤在脚面上。”他笑笑:“最严重那回,我以为我活不成了。不过,还好有你求的平安符……你哭什么?怎么又哭了?”
  他有些无奈:“都是过去的事了。”
  秦珩擦了眼泪,听他提到平安符,心头暗暗懊悔。当初她求符时,就该心诚一些,再诚一些的。
  秦珣伸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脑袋:“别哭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在你面前站着么?”
  当初他以为四弟听到他在边关的经历,会尊崇而敬仰地望着他,由衷赞叹:“皇兄,你真厉害。”然而如今经历种种,四皇弟变成了六皇妹,她的反应,也与他想象中不同。她现下竟是在为他曾经受伤而落泪么?
  不过,他想,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少了一个遗憾。
  河东与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他们正常赶路,终是在五月初赶到了京城。
  秦珣微微一笑:“还来得及回家过端阳节。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