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
  虽然皇帝说了, 三日后大朝会上统一召见众人,但不意味着锦绣可以在家待三天,第二天一早, 顶着一张比往日黑瘦了不少的脸,呲着一口大白牙去翰林院上衙。
  临出门前, 还和妻子确认:“我带回来的那些特产,给同僚们准备的, 你让人分拣出来, 放我马车上了?”
  姜良缘无奈点头:“昨日你一回家就吩咐管家了, 管家亲自盯着人做的, 放心吧!”
  此时临近年关,外面滴水成冰,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将人脸冻僵。
  锦绣马车停在翰林院门口,一掀车帘,刚好撞上了上衙的林如松。
  对方见着锦绣很是惊讶, 两人在门口顶着寒风寒暄几句:“元兄, 听闻你昨日回京,没好上门打扰, 刚好, 下衙后一起去飘香楼吃饭?他们家最近新出的一味南方菜很地道, 正好你从那边儿回来,帮着大家鉴赏鉴赏!”
  锦绣很大方的应承下来:“行,喊上钱瑾他们, 飘香楼,我请客!”
  说罢不客气的从马车内搬出好几个盒子, 看起来分量不轻, 直接往林如松怀里塞。
  林如松手下沉稳, 嘴上还要损几句:“哎我说元大人,咱们翰林院可不兴这一套,公然给同僚上司送礼,要是让御史台的人知道了,可有你受的!”
  也是巧了,恰巧遇上钱瑾几人一同上衙,声音老远的就传过来:“好哇,让我知道谁在咱们翰林院门口行贿受贿,定要告诉刘大人!”
  走近了发现事件的中心人物是锦绣,愉快的帮着一通搬东西进了翰林院。
  锦绣让人帮着将东西给大家分了,就连门口看门的大爷都没落下,笑眯眯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都是当地百姓自家地里的产出,用特殊手法加工后,我尝着味道还可以,特意带回来,大家伙尝尝鲜。”
  钱瑾大大咧咧的,当即拆开尝了一口,味道意外的好:“这比每年夏季,商家从南方运来的干果味道好太多了吧!夏季南方的干果到了京城,一两就好几钱银子,锦绣你说实话,这玩意儿真像你说的那般便宜?”
  众人听了有些犹疑,毕竟大家平时互相送点儿特产什么的很正常,但若是东西珍贵,就另说了。
  锦绣就将当地的情况解释了一遍:“南方的各种干果,在当地确实值不了几个钱,都是村头房前屋后种几颗果树,有心的人家,会好好收集起来,仔仔细细风干成各种干果,好好保存,至少能吃半年,顶的上一半儿口粮。
  但有些人家,若是果子成熟的季节,地里的事情忙的脱不开手,只能任由果子落地地上腐坏。”
  众人一听就吃的更放心了,整个办公的房间都充满了小小的咀嚼之声,空气中还掺杂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甜香。
  这次林如松十分知机,压根儿就没往吴才桌上放,因此当吴才进来后,发现大家都有小零嘴吃,只有他桌上空荡荡的,意味不明的冷哼一声,嘀嘀咕咕说了什么谁也没听清。
  林如松路过锦绣这里,给锦绣一个眼神儿:“别理他,要是哪天不阴阳怪气儿,我还不习惯了呢。”
  本以为要等到三日后才有机会面圣,谁知到了下午,宫中内侍来传口谕,让锦绣入宫。
  这次锦绣在太和殿偏殿见到躺的四仰八叉的定王时,心里毫无惊讶,看见对方比之前见过几次更加嚣张的态度,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只见定王躺的舒舒服服,还有一个宫女给捶腿,一个给剥葡萄,一个打扇,定王又不满足的指着肩膀含含糊糊道:“这儿,就这儿,好好给本王捏一捏。”
  皇帝在旁边看折子,闻言淡淡瞥了一眼,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句:“你倒是越来越自在了!”
  定王得意洋洋:“不是您说儿臣这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就直接跟您说吗?这功臣在您这儿连这点儿待遇都没有了?”
  根据锦绣默默观察,皇帝在定王面前,总是十分放松,看定王的眼神也尽是一个年老的父亲对小儿子的宠溺。
  转而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坐。今日叫你来,是听珏儿说,此次南巡,你居功至伟,那水泥虽还未传入京城,妙处朕已听了不少,且还有寻找水井之功,说说你想要什么?”
  锦绣本来已经坐下了,听皇帝这么问,又起身回话,心说这可真够折腾的,但面上不显,恭谨的回答:“为陛下分忧本是臣分内之事,臣别无所求。”
  皇帝一脸轻松,摆手道:“这里没有外人,不来这些虚的,你尽管说吧,今儿要是让你空手而归,珏儿不得一天在朕耳边念叨个几十遍,烦都烦死了。”
  锦绣想了下,从袖中掏出一份今日上午在翰林院当差时写的折子递给皇帝:“这是臣在南巡途中的一点儿浅见,请陛下一观。”
  皇帝漫不经心的接过去看了起来,越看神色越严肃,最后忍不住重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气氛逐渐变得肃穆,就连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定王,都在不知不觉间停下了作死的小动作,呆呆地望着两人的方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最后皇帝轻轻将折子合上,转头问锦绣:“你的意思呢?”
  锦绣道:“臣想亲自去南边儿主持这件事。”
  皇帝想了下,摆手叫锦绣退下:“这件事还需仔细斟酌,日后再给你回应。”
  傍晚到宁亲王府时,锦绣将这件事与老爷子说了,老爷子听了就来气,借着检查锦绣功课的名头,对锦绣拳打脚踢。
  一阵对练过后,锦绣衣摆上多了明晃晃的好几个脚印,锦绣本人捂着胸口直接躺在地上不想起来。
  老爷子这才气呼呼的问锦绣:“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与我这个师父商议一下就私自做了决定?这件事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涉及多方利益,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搅进地方豪强之间的争斗中,自己弄的一身腥。”
  锦绣躺在地上看着天空逐渐一点点变黯,心境前所未有的愉悦开阔:“师父,我从未如此清醒过,以前我随大流,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这次我在南边看到真正的贫民百姓是如何生活的,心里就总想为他们做点儿什么。”
  这也是锦绣的实话,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没真正见过最底层的穷苦百姓的生活现状,这次深入了解后,岂是一个惨不忍睹可以形容。
  老爷子听了一默,不再反驳,伸手拉起锦绣:“得,不管你要去哪儿,我这个师父也是要跟着监督功课的。”
  两日后的大朝会上,皇帝当朝宣布了定王一行人的功绩后,随行所有人员均有赏赐,众人在朝中大大的出了一回风头,此行才算圆满。
  但事情远未结束,临下朝时,皇帝轻描淡写的传下旨意,大意是说,锦绣在南巡之中功劳显著,特擢升为明安府知州,年后赴任。
  明安府并不在南巡的地点之内,知州三个月前卸任,朝廷内部吵吵嚷嚷,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谁都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元锦绣是谁?满朝文武无人不知,是姜家女婿。
  但他除了是状元外,又有何才华?这满朝文武中,每三年就出一个状元,不稀罕。南巡功绩确实大,但大到能直接从正七品擢升至从四品,连升五级吗?
  肯定不行。
  但皇帝乾纲独断已久,他老人家喜欢,大臣除了念叨几句不合规矩外,竟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阻止,只能私下里让人多盯着点儿,等锦绣在任上出了问题,第一时间来找皇帝麻烦。
  精明的大臣们,都是表面上劝说了两句,尽了自己的指责就行,其他的多余一句话都没有,至于是不是想到了更深层次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这下锦绣是彻底不用去翰林院上衙了,已进入腊月,各个衙门都在忙着最后的收尾工作,等着封笔过年,锦绣算是提前休了年假。
  姜良缘听锦绣说了朝堂上发生的事,半晌才点头道:“如此看来,陛下目前对姜家还是信任的,否则不可能让你去外地赴任。”
  锦绣拍拍夫人的手背,轻声道:“陛下能放我出京,或许还有一个原因。”
  姜良缘手里正拿着一个绣绷子,上面的图样完成一半儿,活灵活现,是很有灵气的作品。
  闻言挑眉:“什么?”
  锦绣靠在窗边小榻上,手里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在手里,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唔,大概是我人还在回京途中,包括恒王在内的四位王爷,都已经私下想办法拉拢我了。陛下大概是怕姜家也跟着我在里面搅浑水,把他儿子给一锅端了,这才想一杆子支开我这个碍事儿的。”
  姜良缘一惊:“你们队伍中有他们的人,他们能知道一手消息,我倒是不奇怪,可他们为何这般沉不住气?”
  锦绣摇头:“能让几位王爷同时沉不住气的,除了陛下还能有谁?”
  说到这些,锦绣就突然高兴起来:“不说这些了,缘儿你让人收拾东西,咱们年后就走,京城这边,咱们留下几个人看院子就行,对了,还有隔壁阿文哥的院子,也要定时打扫,别荒废了。”
  说起能出京,锦绣显然是高兴的:“哎,算起来,从会试在即,赶来京城,这一年间,实在过的憋闷,头顶压着的全是咱们惹不起的人,说话做事总要小心翼翼,等到了外面,可就是咱们自己当家做主了。”
  姜良缘听得直摇头:“夫君你这话就别在外面说了,实在太招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