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9 遗诏,登基大典
  宁霏却并没有住口。
  “当然,这怪不得你,因为你也被他蒙在鼓里,以他的段位,自然能让你什么也察觉不到。但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他做了什么,那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就是取决于你自己了。”
  阮茗仍然抱着头缩在那里,像是崩溃一般,只能听见她啜泣的声音,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宁霏继续道:“今天你本来应该去礼国侯府,我送了一个易容成你模样的假冒者过去,到了礼国侯府之后就会装病,尽量不跟人交谈,一般情况下不会被识破。但天黑之前‘你’也得从礼国侯府出来,返回庆王府,所以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半个时辰之后,我派人送你去礼国侯府,把那个易容者换回来。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宁霏说完,也不看阮茗的反应如何,径直就走出了密室。
  密室外面,谢渊渟正在那里等她。
  他中的毒已经尽数清解干净,这几天一直跟宁霏在一起,通往庆王府花园的这条地道是他让穿山会挖出来的,那个去见庆王的易容高手千面无常,也是他让他手下的浩峥假扮的。
  阮府纵火案查了这么多天之后,终于查出了线索,根据街坊邻居们回忆起那个易容者的身手特征,以及易容术的高明程度,推测出来这个易容者应该是江湖上一个号称千面无常的易容高手。
  千面无常没有创立门派,也没有效力于什么人,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江湖上独来独往。跟自由杀手一样,杀手接单拿钱杀人,他则是接单拿钱易容成别人完成任务。
  千面无常闲云野鹤,庆王跟他之间没有过多的来往,只是普通的合作雇佣关系。因为易容的谢渊渟是阮府纵火案栽赃陷害的关键,出不得半点纰漏,这个易容者必须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庆王才花重金请了千面无常来。
  真正的千面无常根本没有去跟庆王告什么辞,早在发现太子府正在追查他的时候,他就已经自己离开了京都,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太子府的抗旨之罪已经犯了,建兴帝也病倒了,现在查到千面无常这条线索,公布出来已经晚了。而且没有找到千面无常本人,调查和推测出来的结果,仍然算不上是证据。
  但并不意味着这条线索就没有用处。千面无常是阮府纵火案中最关键的人物,而且他人有千面,平时总是以各种不同的外貌出现,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面容、身材和声音是什么样子。他没有一般意义上的个人特征,是最容易易容假扮成别人的那种人,但这也意味着,他是最容易被别人易容假扮成的那种人。
  对庆王说的并不完全是假话,千面无常确实有一个同门师弟,就是谢渊渟手下的浩峥,所以之前才能推断出假扮谢渊渟的人是千面无常。浩峥凭借着对千面无常的了解和熟悉,假扮成了千面无常,去套庆王的话。
  至于这套出来的话,自然就是给阮茗听的。
  阮茗是庆王着意想要培养的人才,庆王杀死了这把刀原来的主人,用锁链把它拴在自己身边,想要把它变成一把只属于自己的吹毛断发的宝刀。
  但刀被磨得越锋利,掉头来捅向他自己的时候,就越是致命。
  谢渊渟问道:“谈得怎么样?”
  宁霏说:“现在还不确定,过半个时辰就知道了。”
  阮茗其实还是幸运的,至少比前世的自己要幸运得多。她没有真正爱上庆王,有人在她还未完全沉入泥沼的时候,当头一棒重重地敲醒了她,虽然也许被敲得痛不欲生,但至少她能看到被敲碎的茧子外面的真实世界。
  半个时辰之后,宁霏回到密室。
  阮茗已经不是刚才捂着脑袋缩成一团啜泣的样子,背对着她,站在密室中央,脊背笔直而挺拔。
  阮茗缓缓地回过头,她的神情平静自然,除了眼眶还有微微的红色没有退去,脸上已经看不到一点泪痕,眼里只有波澜不惊的光芒。
  短短半个时辰,她表面上看上去跟以前没有任何变化,但整个人的内部就像是完成了一次脱胎换骨般的蜕变,像是一根稚嫩的竹笋,脱去笋衣,拔节而上,成为一棵在黑暗中优雅从容地生长出来的青竹。
  宁霏微微一笑:“庆王妃这是已经想好了?”
  “我不知道七皇孙妃在说什么。”阮茗淡淡说,“我今天只是去了礼国侯府一趟,现在正准备回庆王府,有什么需要想好的?”
  宁霏眼中笑意更深:“我们这就送庆王妃回府。庆王妃回去后请多加保重,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阮茗转身走出了密室:“放心,我们不久后就会再见。”
  ……
  元宵节之后。
  建兴帝的病情持续恶化,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人都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就靠各种灵丹妙药吊着一口气,也不知道这口气什么时候就会断掉。
  龙泉宫外每天都是黑压压地跪满了妃嫔美人、皇子皇孙、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等着建兴帝随时都有可能的驾崩。
  直到这个时候,建兴帝才终于认命,拟出了迟迟不出的传位诏书。
  但按照祖制,传位遗诏要等到皇帝驾崩之后才能拿出来宣读。由建兴帝身边的苗公公持诏书,当着皇室宗亲文武百官所有人的面,将诏书封于匣内,高悬乾清宫匾额之后,等建兴帝驾崩后取出,昭告天下。
  不过,建兴帝拟这份诏书拟得十分及时。正月二十四的凌晨,也就是建兴帝刚刚拟出诏书的第二天,龙泉宫内就传出了建兴帝驾崩的消息。
  礼部早就已经将一应事宜准备完毕。建兴帝驾崩当天,大殓之后,将梓宫停在乾清官,但凡有品级的贵族官员,全部从乾清门鱼贯入皇宫吊唁,行三叩九拜之礼,焚烧冥器冥钱。权贵百官即日开始斋戒,斋戒期满后,官员不准作乐,禁止丧服嫁娶活动。在京的军民百姓要在二十七天内摘冠缨、服素缟,不准祈祷和报祭,一月内不准嫁娶,一百天内不准作乐,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自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三万次。
  丧葬流程并无之特殊之处,建兴帝驾崩的第二天,是颁布遗诏的时候,这才是众人真正紧张的时刻。
  正月二十五上午,一身缟素的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全体跪于乾清宫大门前的广场上,苗公公一脸凝重的正色,从乾清宫匾额后面取下被封起来的传位遗诏,恭恭敬敬地裁封开匣,捧出圣旨。庆王和太子两派所有人的心脏一下子都悬了起来。
  苗公公开始宣读遗诏:“……庆王皇八子谢逸司,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最后一个字读完,庆王一派的众人大喜过望,太子一派则是大惊失色。
  虽然太子刚刚被建兴帝处罚过,但众人大多数还是认为太子的赢面更大些,因为庆王有一个背着大不敬罪名的母妃和谋逆造反的同胞兄弟,背景出身实在是太差。而太子的生母孟皇后是建兴帝唯一动过真正感情的女人,即便建兴帝不是很欣赏太子本人,但这储君的位置二十多年来都从未动摇过。
  建兴帝最终竟然会传位给庆王,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当即就有太子一派的朝臣提出异议,苗公公把遗诏交给朝中十数位重臣一一过目,验证真伪,遗诏确认无误,的确是建兴帝的亲笔字迹。
  太子倒不像其他人那么意外。这样的情势发展,也在当初他们的预料之内。
  最近这段时间他被削权禁足,关在太子府,皇宫中和朝廷上的很多消息被隔绝,而建兴帝又病重不起,精力不济,没有人处理政事,不少权力都不得不交给了庆王。
  庆王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手握权柄,做主理事,完全可以借此往皇宫里面安插势力,建兴帝身边有他的人也不足为奇。
  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们绝大多数都只能等在龙泉宫外面,能进出龙泉宫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个人,里面发生了什么,外界未必知道。
  无论建兴帝这份遗诏是传位给谁,太子都相信庆王一定有办法把那上面变成他的名字。
  但他这时候只是不动声色,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跟他一派的其他人一样,显得震惊失望和愤怒。
  遗诏验明,向天下颁布,随后就开始择日即位礼,准备庆王的登基大典。
  吉日选在二月初九,这期间又出了一件事情。
  太子府向远在漠北的李家军传信,信件被御林军拦截了下来。信上的内容是太子不服建兴帝遗诏,意图让李家军南下兵临京都,拉下庆王,自己登基为帝。
  太子府跟李家是姻亲关系,李家自然算是太子一派,十万李家军是大元最为骁勇善战的军队。而庆王背后几乎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兵力。要是李家军真的南下造反,庆王难以抵挡,皇位的确很有可能被太子所夺。
  庆王得到消息后,立刻传令下去,以谋逆造反的罪名,抓捕太子府众人和太子一派的朝臣官员,并且派人火速前往漠北,夺李家军的兵权。
  众人其实大都心知肚明,即便建兴帝没有传位给太子,太子也不大可能勾结李家军造反篡位,这分明就是庆王开始斩除曾经的对手。
  历朝历代的众皇子夺嫡结束之后,最终的胜出者,都会在第一时间弑兄杀弟,把自己竞争者们全部剿灭得一干二净,哪怕是失败者也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几乎每一个登上皇位的帝王,手上都沾满了自己手足同胞的鲜血。
  庆王眼看就要登上皇位,自然不可能留着太子一派这么大的隐患,否则他这个皇位根本就坐不安稳。什么太子不服遗诏勾结李家军造反,只是他安在太子头上的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已。
  但太子的反应比庆王更快,庆王派去的御林军到太子府的时候,太子府不知何时已经人去楼空。
  太子、太子妃、谢汝嫣、唐侧妃、谢正楠、谢正熙等人都已经不见踪影,甚至连他们身边重要的心腹下人都一并被带走了,太子府里只剩下一群二三等的丫鬟仆役,谁也不知道主子们去了哪里。
  庆王倒是没有想到太子竟然逃得这么快,随即向全大元发出悬赏令,追捕太子府的一行人。
  原本属于太子一派的朝臣,绝大多数都被牵连,罢官回家。毕竟建兴帝新丧,庆王又还未真正登基,这种时候不可能大开杀戒,暂时先解散了太子一派就够了。
  太子府逃走的一行人数量不少,按理来说本不该难以追捕,但庆王撒出了天罗地网,直到登基大典前夕,仍然没有追到任何一个人的半点踪影,就像是这些人无声无息地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没奈何,只能先登基再说,追捕的事情来日方长。
  二月初九,登基大典准备完成,举行庆王八皇子谢逸司的即位礼。
  首先由礼部尚书奏请即位。乾清宫正门垂帘,丧事暂停。谢逸司到保和殿降舆,先到中和殿升座,各级官员行礼。礼毕,官员各就位,礼部尚书再奏请即皇帝位。翊卫人等随谢逸司御太和殿。谢逸司升宝座即皇帝位,乐队设而不作,午门上鸣钟鼓。
  谢逸司即位,改年号为祯明。阶下三鸣鞭,群臣行三跪九叩礼。奏丹陛大乐,设而不作,群臣庆贺的表文也进而不宣。
  最后是颁布诏书,以表示皇帝是“真命天子”。大学士再将诏书捧出,交礼部尚书捧诏书至阶下,交礼部司官放在云盘内,由銮仪卫擎执黄盖共同由中道出太和门,再鸣鞭,谢逸司还宫。文武百官分别由太和门两旁的昭德门、贞度门随诏书出午门,将诏书放在龙亭内,抬至城楼上颁布。
  就在大学士再次宣读诏书的时候,从午门外面宽阔的汉白玉大道上,缓缓地走进来一个女子,走到文武百官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这女子脸带面纱,气质清冷,身上穿的是长襟广袖的一品王妃玄色礼服,赫然是原先的庆王妃,阮茗。
  众人看见阮茗走过来,都是一脸惊讶之色,但登基大典太过隆重,不可能在大典上私底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所以全场还是一片鸦雀无声。
  女子本来不允许参加登基大典,阮茗作为原先的庆王妃,按理说一般要被封为皇后,现在应该在后宫中等待接下来的封后大典才对,怎么会出现在登基大典上?
  她是从午门外面走进来的,而且还走得这么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午门外的御林军呢?就没人拦着她?
  大殿内的谢逸司也看见了外面的阮茗,微微皱起眉头。
  “带她下去。”他低声吩咐旁边的苗公公,“立刻。”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苗公公还未回答,下面的阮茗已经开了口。文武百官们全都跪在地上,只有她并未跪拜,面朝百官和谢逸司的方向,站得笔直,神情平静而从容。
  “这份诏书是假的。”
  阮茗开门见山,声音清晰平稳,回荡在午门外空旷开阔的广场上,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先帝真正的遗诏中,并非传位给庆王皇八子谢逸司,而是太子皇长子谢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