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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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之下,萧尹放飞了他的鹰隼。
  沈绛在一旁笑个不停,“萧将军,王大人临走,可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最好想好明日如何应对,我可不想看见那群老头在我面前跪得哭叫连天。”
  “世族又非无俊才,王必俭拟列这些人,不过知道我必然不会同意,近来梁王郑悦有书信入京,想必以皇太女若登基,尚无子嗣,恐人心不稳为借口,他们打的是承嗣的主意。”
  萧尹仰望天际,一脸讥色。
  “钱之问、郑宁驰、马骥……数军交伐,战火纷飞,浑河之南,已然如人间地狱,这剩下的半壁江山,也残破凋零。”
  他的话语之中,一瞬间有着浓重的哀意,“哼,太极殿的余烟都未曾熄灭,他们便想着分食这仅余的残羹冷炙了。”
  沈绛裹了裹斗篷,觉得有些风凉,便轻道:“啊,起风了……”
  萧尹伸手,将他拥入怀中,“那把龙椅,坐得舒服吗?”
  沈绛摇头,“太宽大,无依无靠,不舒服。”
  萧尹用着下颌轻轻地蹭着沈绛的头顶,叹口气,“我已经传令礼部,准备女皇登基大典一切仪仗。”
  这么快……
  沈绛眉头深锁,“萧尹,我装得了一时,也装了不了一世,你究竟想打什么主意?不如说清楚,起码,来日我若是为此而死,也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萧尹无声一笑,随后道:“我的打算,不是满天下的人就知道吗?先扶傀儡女皇上位,再以私情诱之,最后夺郑氏天下。”
  沈绛已经习惯性的撇嘴了,着实不想与他说话,这些时日,这人有事没事就胡说八道,比他还会瞎扯淡,沈绛原本以为自己口舌生风的本事已经出神入化了,没想到萧尹的连环鬼话才更胜一筹。
  沈绛看得出来,萧尹虽整日同旁人把那什么“忠君大义”挂在嘴边,其实他根本不在乎那皇座上坐的是哪家姓氏,阿猫阿狗,随便什么玩意,只要他用的顺手就行。
  他自己……就更没有兴趣了,若不然,他不会与自己这么个假货纠缠,他早忙着去找真公主回来了,以免被人抓住了这个大把柄大漏洞。
  现在,这人是在玩火!
  沈绛索性充耳不闻他那些顺嘴的假话,只看向他的鹰隼已经消失在天边,道:“传令礼部,用不着幽羽吧。”
  萧尹的信鹰,名为幽羽。
  萧尹笑了笑,道:“今夜,你有个故人来访。”
  故人?
  回到行帐之内,沈绛端着差点掉下的下巴,“大元宝?!”
  沈绛立刻把手叉在胸前,叫道:“鲜于期还想了什么名目坑我的钱?你告诉他!没有!没有!一文钱都没有!杀了我也没有!”
  大元宝却看向萧尹,递上一封信。
  “欸?”沈绛一脸懵逼,伸头看向萧尹手中的信。
  萧尹将信打开,一目十行,见沈绛满是好奇的目光,笑了笑,索性把信递给他了。
  沈绛抓过信看,最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那个抠门鬼答应借你三千骑兵,防守天水城铁牢关,以免胡戎军趁虚南下,你给了他多少钱?”
  萧尹笑眯眯道:“胡戎据北漠,屡次南下滋扰商民,乃是河西道诸城共敌,鲜于城主也是深明大义,自然明了与我大魏同仇敌忾,此般深情厚意,怎能以金银收买?”
  沈绛白眼都差点翻背过去了,白痴才信这种鬼话,以他与鲜于期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来看,萧尹定然给了他极大的好处,若不然鲜于期岂能答应三千骑兵,归萧尹手下将领来指挥。
  “不错,不错!”忽有个人从账外入内,“萧将军果然胸有丘壑,心怀天下。”
  沈绛见来人,好不容易扶回来的下巴哐叽又掉了下去。
  “公、治、偃!”他冲上去就上脚踹,“你个死骗子,你他娘的还真没死!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会死!祸害遗千年!让你快快活活的死了,这个世上还哪来的天理啊!”
  公治偃抱头鼠窜,“小绛、小绛、有话好好说,怎么能打师父呢……”
  大元宝看公治偃被沈绛打得差不多了,才出手拦了,道:“够了。”
  “你给我让开!”沈绛一手就挥开大元宝,提起裙子又出脚踹向公治偃,“小爱以为你这回真死了,还哭了好几场,你对得起她吗?”
  公治偃躲在大元宝身后干笑,“小爱她还好吗?你不知道,这些时日,为师可想你们了,我的亲亲小宝贝徒儿,来,让师父抱抱,看看长高了没,长肉了没……”
  公治偃一伸手,就被萧尹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的一柄折扇给打得缩了回去。
  公治偃嗷一声叫疼,“萧将军,这是作甚?”
  沈绛趁机就一脚结结实实地正中他的大脸,“她好,她好极了,你徒弟我,也好极了,我可谢你全家!”
  公治偃顶着沈绛踹的大鞋印,一抹脸,一叉腰,“不好意思,我全家早死光了!”
  你可得意个屁啊!
  沈绛还要捋袖子上去捶他,萧尹把他拉住了,道:“令师千里而来,我知道你高兴极了,方才那一番招呼,已经尽了礼数了,便歇一歇吧。”
  ……
  公治偃都忍不住想给萧尹竖大拇指了,这人果然够不要脸,是个成大事的,他此番真是来对了!
  再看看萧尹扣着沈绛的手,立刻眼珠子一转,暧昧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公治偃盯着沈绛打量了又打量,见他穿着一身广袖织金裙,披着绣芙蓉软纱披帛,头戴珍珠凤冠,脚穿流苏软底绣花鞋,怎么看都一副标致的女郎装扮,不由掩唇一噗。
  “你再笑,我撕烂你的嘴。”沈绛阴恻恻地盯着他。
  *
  夜深,漫天星汉迢迢。
  沈绛立在汨江水畔,抱着手,盯着公治偃,道:“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想我的亲亲……”
  看沈绛把拳头捏得咯吱响,公治偃讪笑,道:“怎么?师父的卦象如何?我说你来魏都,得遇至宝。”
  沈绛冷笑,“至宝?没有,麻烦,一堆,你来得正好,我若死了,定拉你陪葬!”
  “难道君临中原九州,称女皇之尊,不是至宝??”公治偃表情又贱又夸张。
  “君临九州中原?我可去你的吧!就在这里,就在你站着的地方,月前,还是满地横尸……”沈绛表情阴森,盯着公治偃,“孤魂野鬼,彻夜游荡,日夜嚎哭。”
  “小绛、别,别生气……”公治偃赔笑道:“师父这不是来陪你了嘛,嘿嘿……”
  “哼,你又是闻到什么好处了?说吧,给我说清楚,要是有半点隐瞒,我把你捆了,送回云台观,给清宁师姑处置。”沈绛切齿,一字一句挤出来。
  “你提那个疯婆子做什么!”公治偃被踩住尾巴一样跳起来。
  沈绛恍然,“你真的是得罪她了才跑的?”立刻,他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说说,说说,我那好师姑对你做什么了?”
  公治偃袖着手,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哼,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提也罢。”
  切!
  老骗子,口风还挺紧。
  公治偃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你那疯婆子师姑身为前朝皇族之后,心心念念的就是重返中原,她脑子不好,这种世道,想的竟然还是窜摸些蝇头小利,泄些私愤解气,与几个华朝的遗族勾结,所做不过是些螳臂挡车的可笑之事,我与她谈不来。”
  华朝遗族?沈绛忽然想到那被萧尹弄死了的安州都史甫信,难道也是与清宁师姑有关?
  还有之前盈城那个给信徒吃人肉的所谓的玄女娘娘。
  沈绛便把盈城的事情同公治偃说了一遍,道:“清宁师姑绝不会将缭绕香给一个无关的人,你知道师姑门下有这么个人吗?”
  公治偃想了想,道:“我不认得,不过清宁做出什么都不奇怪,你说那什么玄女娘娘如今被萧尹关了起来,打算用来对付那个王家,你当心些便是。”
  沈绛点头。
  公治偃忽地对他一眨眼,“你说你中了缭绕香,那……”
  沈绛眯眼盯着他,“收起你那些龌龊的想法,师父!”
  “嘻嘻。”
  公治偃所为,皆有所图,他来魏都,才不是想自己这倒霉徒弟呢,他之前说的什么不世之宝,自己也去小瀛洲找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到底要做什么?
  沈绛问了半天公治偃,都被他避重就轻的回避了。
  他想来想去没有眉目,回帐之后,忽然看向坐在灯下正在看书信的萧尹,眯了眯眼。
  “你早认得公治偃?”
  萧尹抬头,烛光映得他眉目美好。
  “认识你之前,便曾有耳闻,未曾见面,原本,只知乃是玄真门高人,与乌啼那显圣门乃是同宗。”
  “他来此目的,你可知道?”沈绛看着萧尹,忽然有些失神,回过味来之后觉得自己正在看他容貌,不知为何有些心猿意马,立刻转过身。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他支着前额,嘴角微笑,他看到沈绛耳后有些红。
  萧尹看得出来,沈绛见到公治偃还活着,虽是知道被他师父骗了气恼,但还是高兴的,便不想伤他的心,不欲多说什么。
  何况沈绛心思其实极为敏感,他想必早也知道公治偃收他为徒并不怀好意,对公治偃亦有防备之心,但被人说穿了,却是另一番心境了。
  “穿公主裙装,是不是很不自在?”萧尹忽问他。
  沈绛皱眉,回头看他。
  “之前你师父见你装扮嘲笑,你有些……”很不自在,不仅仅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难堪。
  “怎么会……”沈绛否认,“这般乱世,多少人衣食不周,眼见入冬,又有多少人会冻死街头,便是死人衣,都有无数人抢,如今我身着宝带裘衣,价值千金,饱暖无忧,只是因为是女装,我便不自在的话,那也太矫情了。”
  这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萧尹轻叹,再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