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
  皇叔挑眉:“难道不是么?你出门在外, 有美人相伴, 不比你叔叔我只有一个小童要惬意自在的多?”
  “美人相伴?”秦珣一怔, 旋即明白他指的是谁。皇叔是把瑶瑶当成了他的姬妾之流?他正要摇头否认, 但电光石火之间, 他猛然意识到不妥。
  若说不是, 他该如何介绍她?
  睿王扫了他一眼, 神情戏谑:“方才打眼闪过,没瞧清楚。怎么难道在你眼里,她不算美人?是个丑八怪?”
  秦珣面前倏忽浮现出她那张端妍明丽的面容, 轻声道:“她自然算是美人。”
  她的相貌,跟丑沾不上边。以前做男儿时,她看着呆呆木木, 又刻意扮丑, 确实有损于美貌。如今换作女装,不再装呆扮笨, 气质迥异。兼之她喜爱鲜艳的衣裳, 虽不施脂粉, 仍容色绝丽。
  “哈哈, 这就是了。本王就说嘛, 难道你出门在外,会带一个貌若无盐的在身边不成?”皇叔面带得色。
  秦珣心头一跳, 一种无法忽略的怪异感充盈在心间。她是他皇妹,却被人误认为是他的“美人”, 偏偏他又不好解释。
  “本王听她, 叫你哥哥?”皇叔啧啧两声。他这声“哥哥”捏了嗓子,叫的颇为缠绵暧昧。
  秦珣心中一凛,双目微敛,没有作答。
  “我原本还想着是哪个公主呢,再一想,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只怕是你的房里人儿,果然没猜错。”皇叔喝了口茶,“真是,怎么不让她把姜汤送过来?”
  听到“房里人儿”,秦珣微眯起眼。他心知皇叔是误会了,且误会得很严重。但偏偏他此刻不能去极力澄清,也不能任皇叔再误会下去,他只含糊说了一句:“皇叔想错了,她不是我房里人。”
  “不是?”睿王面露诧异之色,“那倒真是我想左了。”他虽这么说着,可心里对秦珣的话,犹自怀疑。不过转念一想,他对秦珣的否认,也就勉强能理解了。
  他虽不在京城,却也听闻此次秦珣是奉命剿匪。三月初虎脊山的匪盗就被剿灭,如今都四月中了,秦珣才只行到此地。焉知不是佳人在侧,耽误了归程?但这理由,却不能外人所道,自然要遮掩一二了。
  见皇叔不再往歪处想,秦珣略略松了一口气,眸中越发幽暗难明。
  那厢秦珩端着姜汤退出房门后,心中惴惴不安,好半天脸色才恢复正常。她不知道皇叔看清她的容貌没有。
  若皇叔看清了她的脸,又认出了她,该当如何?——数年不见,她见到皇叔,一眼便能认出。推己及人,皇叔也会不会一眼就认出她?
  她对自己说:莫怕,莫怕,即使真瞧着她眼熟,也未必敢往那方面想。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皇兄一人在“四皇子已死”,她又身着女装,还以袖遮面的情况下还能笃定她就是她吧?
  说起来,皇兄对她倒知之甚深。
  秦珩心里乱糟糟的,她的房间就在皇兄的隔壁,怕撞着熟人,她此刻也不好回去,干脆端着姜汤下了楼,想另寻他处。
  谁知在楼梯口,偏巧碰见另一个熟人。——周成正要上楼。
  两人一打照面,周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六姑娘?!”
  他此次跟着三殿下回京,虽然与六姑娘一路同行,但是却鲜少有说话的机会。六姑娘每日与三殿下一起待在马车里,接触的只有三殿下一人。
  他其实有些话相对她说的。
  秦珩神色淡淡,她轻轻嗯了一声。自与皇兄重逢以来,她并未再与周成说过话。一则没机会,二则没必要。
  ——周成说到底是皇兄的人,不是她的。在她与皇兄之间,他早就做了选择。可惜她还曾以为他会真如他所说,原来也是骗她的。
  “姑娘煮的姜汤么?”周成试着搭话,心里莫名酸涩。那半年,他可没叫六姑娘进过厨房。如今六姑娘竟亲自下厨煮姜汤。
  “嗯。”秦珩点头,“周成,你让一让,我要下去。”这姜汤虽然不重,她已经端了一路了,她想放下来好好歇一歇。
  楼梯不宽,周成站在中间,堪堪挡了她的去路。
  “啊?”周成一愣,又想到埋在心头的事,低声道,“姑娘,我有句话想说。”
  “那你说。”
  “我……我……”周成定了定神,“六姑娘,我……”
  “你若还没想好,就先别说。”秦珩打断他的话,“我还有点事。”
  “不是,六姑娘,我是说,我不是故意要……总之,对不起。”周成面带愧色,“是属下食言了。属下想着,其实这事告诉三殿下也无妨……”
  “周成——”秦珩抬头,清丽的眉眼毫无温度,“你要说的话,我知道了。”
  告诉三皇兄也无妨?怎么可能无妨?若真无妨,她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她知道这事不能怪周成,怪他有什么用?他原本就是三皇兄的人,效忠三皇兄是应该的。
  此事是她大意,是她不该随便相信人。
  “六姑娘,我……”
  秦珩笑笑:“那你可以让开,要我过去了么?再迟一些,姜汤就凉了。”
  周成愕然,连忙将身一侧。
  秦珩正要侧身过去,忽听不远处皇兄的声音:“周成,你在做什么?”她只做不曾听见,快速下楼。
  秦珣与睿王不熟,也没打算与睿王交好。今日在客栈中偶遇,算是巧合,往后自是各走各路,再无交集。于是,两人只泛泛谈了数句,秦珣便称要到外头走走,委婉下了逐客令。
  皇叔离开后,他走出房,敲隔壁的房门,无人应答。他再走几步,正看见周成与秦珩站在楼梯上,相对而立,不知在说什么。
  也幸得现下不是饭点,客栈人不多。店小二和账房先生各忙各的,无人注意他们。不然,若给人看到了,还不知会怎么想。
  秦珣双眉紧锁,冷声道:“周成,你随我来。”言毕转身回房。
  周成暗自一惊,低声应是,忙跟了上去:“殿下。”
  “你,方才同她说什么?”秦珣端起茶杯,缓缓道。
  周成不敢隐瞒:“回殿下,属下就问了姜汤。”
  “没了?”秦珣可不信。
  周成吭吭哧哧:“还……跟六姑娘说了声对不起。”
  秦珣挑眉,淡淡地看着他:“是么?”
  周成点头:“是。殿下,当初是属下劝她假死,为了让她放心,又许诺说不告诉任何人。原是属下食言在先……”
  “你别的做的不好,可还是做对了几件事的。”秦珣摆手,“你先下去吧。”
  阻止了瑶瑶的死,保护她了半年,还把她的行踪告诉了他。若不是有这几桩功劳,周成焉能好端端在这儿站着?
  “是。”周成悄悄退出去,暗暗松一口气。他心里有着淡淡的遗憾,若是三殿下迟来一会儿,他不知道他来不来得及告诉六姑娘,户籍他已经办好了。而且,那一夜,他没有主动去找三殿下,是他在买冰雪冷元子的时候,被三殿下发现了。
  虽然他说,告诉三殿下也无妨。可是,比起现在的状况,他自己还是更喜欢还在太平县时。只是他不能太自私。六姑娘是公主,跟着三殿下回京,会有无数可能,那才是对她最好的。
  最后秦珩自己喝了那碗姜汤,她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悄悄溜回了房间。
  刚发了会儿呆,就听到笃笃的敲门声。
  站在门外的正是皇兄秦珣。
  “哥——”秦珩倚门而立,见到皇兄并不意外。除了他,恐怕也没人去敲她的门了。
  秦珣闪身入内,将她也拉回房中,并掩了门。他环视了一下房内,黑眸沉了沉:“在这儿可还习惯?”
  秦珩眨眨眼,她刚来这家客栈几个时辰,怎么可能就习惯了?她避而不答,只问道:“皇兄,方才那是皇叔?他怎么会在此地?”
  定定地看着她,秦珣低声道:“没错,是他。他自称是在外寻找灵感……”
  “那他认出我了么?”秦珩水眸晶灿,目光灼灼,眼中的不安隐隐可见,“当年在皇宫,我与他打过照面……”
  若他认出了她,那……她不敢再想下去。
  终于,她看到三皇兄摇了摇头。他轻声道:“那倒没有……”他脸上忽的浮起一抹奇怪的神色。她正自不解,就又听他续道:“他对你的身份似乎有些误会。不过也没什么。咱们跟他不过是萍水相逢……”
  秦珩闻言,暗暗松一口气。从皇兄的回答中,她得出至少两个结论:第一、不必担心皇叔。第二、皇兄自己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想揭穿她的身世秘密。
  她今日最担心的,便是这两件事。如今听了皇兄的话,心间的一块儿石头,终于落了地。她冲皇兄笑笑:“皇兄你先坐,我再盛碗姜汤来。”
  她忙拿了冪篱戴上,匆匆出去,不多时,又端了一碗姜汤上来。见皇兄还未离去,她眉眼弯弯,笑容可掬:“味道虽然怪一些,但驱寒效果极好。皇兄别嫌弃,这可是我亲自借了厨房煮的……”
  秦珣黑眸沉了沉,唇畔扬起极淡的笑意:“你倒是有心。”
  “那是自然。”秦珩眼睛眨也不眨,盯着皇兄将姜汤喝尽,她又变戏法一般,取出两个蜜饯,浅笑盈盈,“蜜饯,蜜饯。”
  “又不是喝药。”秦珣轻嗤,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小孩儿玩意。”
  “那,你一个我一个好了。”秦珩笑容不减。
  见她笑容明媚,秦珣似乎也被感染,心情轻快了不少。他接过蜜饯,放入口中。难怪她喜欢蜜饯,吃一颗,甜意从口腔一点点蔓延到心田。
  “皇兄,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秦珩趁势说道。
  “什么事?”秦珣心头一跳,冷眸微眯,唇边的笑意变淡。
  “跟皇兄重逢以来,我也很欢喜。甚至想着,要是不回京城,一辈子这样也挺好。只是,皇兄,我能不能不回京城?”她微昂着头看向他,“我不是想跟皇兄天各一方,而是京城里见过我的人很多。若真认出来……皇兄,我知道,你不舍得送我去见父皇,给我治罪。你一向最疼我的,那你能不能再疼我一些?”
  她发现她每说一句话,他的面色便沉上一分。她心知他定是不同意。她心里一凉,委屈顿生。
  秦珣沉默半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些不是你该想的。”
  她小意讨好,体贴细致,还是为了让他放她走。这教他心头莫名烦躁。他既要带她走,肯定要保她安全。
  “皇兄……”她睫羽轻颤,眼中隐隐有泪光,“那我该想什么?我也很怕的。”
  “你不用怕。”秦珣眸色幽深,“你不必担心,也不必试探。有我在,你根本无需害怕。即便是京城,也没什么好怕的。”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你叫我一声皇兄,我自然护你一世周全。”
  这是他十二岁时的心里话,到现在依然管用。——她那时不顾自己安危要为他挡匕首,他便下决心永远护着她。
  这些他原本没想着告诉她,他近来就看她每日不着痕迹地讨好他,亲近他,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满是尊崇与亲近。他莫名的有些快意,纵然是他怒气早消了,他也不讨厌她在他面前小意殷勤。
  但他到底还是狠不下心一直吓她,今日看她实在不安,就直接说了出来。
  他想,她担心的太多了,谁会把一个女子和过世半年的四皇子联系在一起?特别是他若帮她换了身份,又有谁会怀疑?
  这世上也只有他,能一眼认出变换了模样的她吧?
  秦珩心神一震,怔怔地看着他:“皇兄,我……”他说,他会一直护着她!
  尽管她还是觉得远离京城最安全,但是面对郑重承诺的皇兄,她一时竟说不出硬要离开的话。她只点了点头:“嗯,我听皇兄的。”
  她想,如果不是生在皇家,如果不是她有这样的秘密。也许他们会是一对很友好的兄妹。她转念一想,似乎也不能这么说。如果她没有这个秘密,那她就不会主动与他交好。——宫里也有几个公主,可没见皇兄跟谁走得近了。
  妹妹这话说的乖巧无比,秦珣稍微满意了一些。他勾了勾唇角,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脑袋,像小时候那般,轻松随意地道:“不要再担心了,好好歇着。”
  “嗯嗯。”秦珩大力点头,目送皇兄离去。
  身后的门掩上,秦珣深吸了一口气,一瞥眼,竟看到不远处正自走来的皇叔秦渭。
  狐疑地打量着侄儿,睿王挑了挑眉:“怎么?吵架了?”
  “什么吵架?”秦珣皱眉,皇叔在说什么。
  “脸色这么难看,不是吵架是什么?”睿王笑笑,“唉,你年轻不懂事,女人啊,生气了,是需要哄的。”
  秦珣心内一阵无力,这都哪儿跟哪儿。他沉声道:“如果侄儿没记错的话,府里还没新婶婶吧?”
  睿王连个王妃都没有,还振振有词地劝导他,女人需要哄了!真是笑话!更何况,瑶瑶也不是什么女人,那是他皇妹!
  皇叔神色微变:“正要跟你说呢,你很快就有新婶婶了。要不,你多留两日,叔叔请你吃酒?”